弘清睜開眼的時候屋子里靜悄悄的,奇怪的是他竟然感覺到了有點冷,自從他頓悟成佛后,身體早就已經不懼嚴寒酷暑了,也許是他沉浸在昨夜的夢里,入夢太深了吧。
夢里夢到的是千年前他與她的最后一次見面,在最后那一刻,她為了救他引開了妖獸,后來他被師父救醒后去找她,只能沿著血跡找到了幽冥山崖。
崖上淌著很多的血,崖下是一片深淵。
幽冥山崖是連接著幽冥界的一塊地界,處六界之外,連神魔兩界都不會干擾的地方,專門關押各種犯了錯的惡靈。里面瘴氣四布,惡靈環繞,處處都是入了魔障的生物。天界的神仙犯了錯,最大的處罰莫不過是被打入幽冥山崖,從此六識不分,淪為惡靈。
所以,再厲害的神仙落入幽冥山崖,不久便會被魔障之氣侵擾,忘了自我。
當時,為了找她,他毫不猶豫的就跳了下去。
有金圈護體,開始他還能清醒的去找她,可搜尋了一會兒,卻發現根本找不到她的蹤跡,又或者她已經淪為了哪一只他根本分不清的惡靈。直到瘴氣漸漸入體,擾亂心智,一位仙友將他拉出了山崖,救了他,還幫他度化了魔氣。
“小師父為何如此想不開,竟想要自裁在這幽冥山崖中?”那位仙友問他。
當時他臉色還有些虛白,回道:“我要找一個很重要的人。”
仙友撫了撫長須,“既然是要找人,那更應該保重仙體,不然你要找的人怕是等不到你嘍。”
“她會在等我嗎?”玄奕喃喃自語。
仙友淡然一笑:“你想著她在等你,她就在等你。”
“那她在哪呢?”玄奕目光里燃起一絲希望。
“在天地之間,六合八荒,只要你想,總能想著法子找到她。”
自那以后,他就又回到了一個人孤獨的旅程。
只不過和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帶著期盼,帶著渴求地活著。
期盼能快點找到她,渴求著她能平安無事。
他記得那時,在足足找了她五百年還未果后第一次產生了想要陪她去死的念頭,一個人的時間是荒寂的,是孤涼的,沒有她在,他多過的每一天都十分煎熬。
他最后又去找了一次那仙友,問他:“神仙有來世嗎?”
仙友道:“真正的神仙是神魂不滅的,既是來世也是今生。”
玄奕的嘴角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容:“那我來世還有可能碰見她。”這一句話似詢問,似篤定。
他起身,渾渾噩噩的告辭離開。
“小師父請留步。”
玄奕回頭,仙友起身撣撣拂塵,徐徐開口道:“凡間去過嗎?”
玄奕怔然搖頭,凡界...十分陌生的字眼,他記得曾經曼止帶他去過一回,但那時為了躲人,只是停留了一瞬很快便離開了。
“貧道見你心如燈枯,不如去凡間走走。”
玄奕凝眉思索,“如何得去凡間?”
仙友意味深長地笑道:“入地府,過彼岸,渡奈何。”
于是玄奕便去了地府,當他站在奈何橋上回望忘川河,滿心想到的都是希望來世快點遇見她。他堅定的隨著一眾要投胎的鬼度過了奈何橋,開始了他長達五百年的輪回轉世。
誰都沒注意到,在彼岸之上,一朵紅色的花正悄悄生長。
而玄奕也在最后一世成為弘清時終于遇見了他想要找到的人。
足足找了一千年。
一千年.....
對于一個普通神仙來說一千年算不得什么,可對于孤身茍活于世的他來說,多活一天都是艱難,痛苦,折磨。
曾經是她將他拉出深淵,讓他感受到這世間不僅僅只有萬惡的語言,丑陋的嘴臉,還有溫暖的笑容,親切的問候。
原來他也可以擁有朋友,擁有知己。
所以她既是他的好友,又是知己,也是親人,和愛人...
她是他的一切。
可當他終于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卻失去了他的一切。
所以他面對的是滔天的絕望,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又墜入了無邊的黑夜里,他在黑夜中掙扎,徘徊,唯一的救贖就是找到她。
現在,他捏著小曼留給他的紙條,心緒再度凝結起來,再找一次又何妨,他不相信她能就這樣丟下他離開,如若找著找著最終無果,到時再去陪她好了。
也罷,就再給自己一千年的期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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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年后.....
第一重天,極南之盡。
巍峨的宮殿隱在層層疊疊的云霧中,撥開云霧,一白玉牌匾露出真容,上面寫著飄逸的四個大字“天道合一”,門口兩個小仙童正在掃地,看見從自家仙人殿中出來一抹披著玄色袈裟的身影,待那抹影子消失不見時兩人才開始怯怯私語。
“那位佛陀又來找咱們清真道長了,這次又是為了什么呢?”
“聽說這位大佛這些年一直在四處搜刮可以搜魂聚魂的寶物,我沒記錯的話上次咱道長從王母那里得了一件寶物,正是可以聚天下游魂的引魂燈!”
“你說這佛陀到底想要找什么人呢?堅持了這些年,不可謂不執著啊!”小仙童倚著掃把感慨道。
一白胡子道人摸著胡子走了出來,撣了撣拂塵意味深長道:“是啊,如此恒心著實可貴,希望老天爺開眼,讓他得償所愿吧!”
小仙童符合的點點頭,忽而意識到耳邊的聲音不對勁,余光一瞥,大驚失色:“師父!您...您怎么出來了?”他看了眼與他一起掃地的同伴,同伴梗著脖子,正拼命給他使眼色。
白胡子道人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睨著兩人不動聲色道:“行了,別偷懶了,去看看轉經輪有什么動靜沒有,你們師兄也該歷完劫回來了!”
兩個小仙童立馬俯首回:是。
待師父走遠后兩人才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相互大叫起來:“懷真師兄終于要回來了?!”
“嗚嗚...真的好想大師兄啊...”
“是啊....太好了!”
————
彼時,瑤池百花殿
一藍衣女子坐在殿中央,眉目清冷,神情寡淡,但掩蓋不住風華氣質。
“交接事宜我都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阿止最近應該就要醒了,你們仔細點候著。”她聲線很輕,但語氣沒什么起伏,聽著卻很沉穩,透著些不可忤逆的威嚴。
她底下立著幾位青衣女仙,聞言皆俯身垂首,恭敬的應答。
藍衣女子淡淡的掃了她們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當她快要走出殿門口時,為首的青衣女仙終于忍不住喊出了聲:“洵川神尊!”
藍衣女子回首,只見女仙目光含著不舍:“您真的...不管瑤池了嗎?”
洵川淡淡一笑,剎那間,百花失色。
她冷靜的聲音柔和了幾分:“只是卸了職務罷了,你們跟了我幾萬年,該管你們的我還是會管。”
青衣女仙們聽到這話都松了一口氣,露出了幾分微笑,有的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洵川看到幾人微紅的眼眶,安慰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情誼永遠不會散,以后你們叫我伊寧就好,有什么事也可以到冰山之端來找我。”
“是,神尊。”她們沒什么要求,只要神尊別忘了她們才好。
見幾人還沒有改口的意思,洵川也不勉強,最后朝幾人頷首,轉身離去。
她穿過叢叢蟠桃林,百花園,快要踏出瑤池時,一抹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但她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正當她停駐思酌時,花叢中的兩個小仙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看!又是那位佛陀,據說他在找一位咱們瑤池的仙子,找了好幾百年呢!”
“啊?我怎么從未聽說過這事?到底發生了什么啊?”說這話的小仙茫然的問。
“其實具體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這位佛陀在收集世間所有能聚魂集魄的寶物,聽說前不久他一人在南荒大戰了兩頭妖獸,就是為了取得南螢草與清真道長換取引魂燈。”
“南荒?那可是許多上神都不敢隨意去,去了還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的荒野之地,他竟然一個人從那全身而退了??”聽聞此言的小仙一臉不可置信,眼睛都瞪大了。
“是啊,這位佛陀長得如此好看,法術還這么高強,真不知是哪位女子有這等幸運。”小仙的語氣里全是艷羨。
“對了,你方才說他找的是咱們瑤池的姑娘?咱們瑤池有哪位姑娘失蹤了嗎?他要找的是誰啊?”
“這....我也就不太清楚了,只是聽她們說這位佛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瑤池轉轉,有時候會盯著某一個地方看很久很久,像是在回憶什么,所以才猜測他等的是瑤池里的哪位仙子。”
“咱倆都才來瑤池兩百年,可能有些久遠的神仙我們都不認識,也許我們可以去問一些資歷深的姐妹。”
“對對對...走走走...”
兩個小仙說著,迫不及待地小跑著走了。
站在角落的洵川這才走了出來,她望著玄衣和尚消失的方向沉思不語,剛剛兩位小仙對話中說的事她竟從未聽說過,看來她常年隱匿在冰山之端錯過了許多事。
只是...近千年來瑤池失蹤的女仙就那么一位,那個和尚要找的,不會就是阿止吧。
洵川擰眉,可她以前從未聽阿止提起過這么一個人。
說起阿止,她其實并不像那兩位小仙所言的失蹤了,而是被她帶去了冰山之端。
約千年前,她受到飛花令的召喚在幽冥崖底救下了受了重傷的曼止,她和曼止自上古時期就相依為命互相依靠,飛花令是她和阿止之間傳遞信號的保命令牌,當一方受到生命危險時將飛花令牌捏碎,而另一方的飛花令牌就會被點亮,并且可以指引方向,找到另一塊令牌的所在之處。
所以當她的令牌亮起時,洵川就知道,阿止遇到了大麻煩,因為在這之前幾萬年來,兩人彼此之間都沒有用過令牌。她雖然做好了心里準備,可當她找到阿止時還是忍不住心下一涼,因為阿止實在傷的太重了。
渾身的血,經脈竭盡,身體上的這些都不算什么,更讓人絕望的是她的魂魄六識因受到幽冥崖底瘴氣,惡靈的侵擾,變得四分五裂,神魂不全。
也就是說,阿止如今只剩下了身體一副空殼。她顫抖的把阿止的身體抱起直接回了冰山之端,冰山之端上靈氣深厚,最適合頤養,她將阿止的身體封在了冰棺中沉入了冰山池底,這是天地間最純凈的地方之一,可以洗去阿止身上在幽冥崖底受到的濁氣,并且可以保證阿止的身體不再受任何一絲濁氣的侵擾,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修補阿止的魂魄六識。
她廢了近千年的時間也僅僅在凡間和冥府各找到一縷飄渺破碎的魂魄,她將這兩縷封進曼止的身體中,并找遍各界藥尊為曼止治療,可她卻一直未醒。直到前段時間,冰山池底突然爆出刺眼的紅光,這紅光將原本一片白茫茫的冰山之端照成了赤色,她看到曼止原本失散的元神受到另外兩縷魂魄的吸引竟然自己歸位了,并且她親眼瞧見那元神外包裹著的醇厚的神力是屬于上神之力。
雖不知阿止到底經歷了什么,但看這情形,她已然飛升成神。
洵川看著阿止醇厚的元神沉入池底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她的這位好友終于成神了。
隨后的這幾天,冰山池底時不時的會冒出幾縷紅光,紅光一次比一次淡,洵川知道,阿止正在自我療愈中,雖然她還未醒,但她在借助冰山的靈氣洗滌元神在外受到的污濁,并且在調和元神與身體的契合。所以又是一連幾個月,洵川都在耐心的等待曼止,從未打擾過她。
直到昨天,池底白光刺眼,熟悉的神力從池底蔓延出來,洵川想,曼止這是調養的差不多了,應該這幾日就會醒來,于是便將她送回了她更熟悉的瑤池,并讓那些熟悉她的老友們仔細看護她。
想到這,洵川擰著的眉頭終于散開了些,不管那和尚和阿止之間是什么關系,反正阿止都快醒了,等她醒了自己會去定奪的,她就不用在這操心了。
洵川最后看了眼瑤池的方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