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不早，街道上商販行人逐漸多了起來，馬車慢慢悠悠地走著，穆淼淼坐在車廂一側，手里端著那盤順手拿走的棗泥糕，看了一眼對面目不斜視，一手拿書一手端茶的蘇木，狠狠咬了一大口棗泥糕。
棗泥糕本就松軟，她用力太過，牙齒間猛烈的碰撞聲引得蘇木抬頭望向她。
穆淼淼只覺得牙齒被磨得酸疼，一時也顧不上嘴里的棗泥糕，匆忙咽了下去，眼里泛起一陣水霧。
蘇木側身過來，右手按在她頭頂上往后推，本想查看一番她的牙齒，卻被她緊閉的嘴巴擋住了視線。
“淼淼，嘴張開，讓我看看。”
穆淼淼嘴巴僵硬著，一動不敢動，聞言只得微微搖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很痛？咬著肉了？”蘇木皺著眉頭問道。
穆淼淼頭頂被按住，點不了頭，只得沖他使勁眨眼。
“那你先緩一緩。”蘇木放開她腦袋，重新坐直了身子，也沒繼續看書，靜靜望著她。
馬車正經過鬧市，車外人聲鼎沸，叫賣的，雜耍的，熱鬧得很。穆淼淼放緩呼吸，試著慢慢地張嘴，那股子酸麻勁兒還沒過，牙根處也感覺脹脹的。
蘇木見她張開了嘴，歪著頭仔細看她唇內的牙齒，見上面兩顆小細牙還完好無損，心下松了一口氣，幸好牙齒沒有磕壞。
“還好，牙齒還在。”
穆淼淼顫顫巍巍地動嘴說話，“嗚嗚，好疼啊……”
“忍一忍，過了這陣就不疼了。”蘇木搖了搖頭，語氣無奈，“你呀，怎么吃個棗泥糕用這么大的勁？還沒睡醒？以為在啃骨頭？”
穆淼淼聞言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過頭不看他。
蘇木被瞪得莫名其妙，不大自在地理了理袖子，道：“咳，好點了沒？要不要喝口水？”
“喝水有什么用？喝水就不疼了嗎？”穆淼淼說話速度雖慢，卻絲毫不客氣。
她在蘇木面前向來乖巧，雖然有時候也會調皮，但從來不會與他嗆聲，然而自兩人挑明了以來，尤其是蘇木再三拒絕她以后，她便徹底收起了自己刻意乖巧的一面，時不時在他面前露出自己霸道嬌蠻的一面。
蘇木十分不適應，不明白她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說話惹她生氣，又不知道她到底喝不喝水，垂眸想了想，還是伸手給她倒了一杯茶水涼著。
穆淼淼獨自生了會兒悶氣，牙齒漸漸也不痛了，眼角余光掃向蘇木，卻見那人坐得端端正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在生氣，一時間只覺得牙齒又隱隱作痛。
“呼，我要喝水！”她側著腦袋，也不看他，張口要水喝。
蘇木聞言將那杯涼著的茶水遞給她，見她仰著頭一飲而下，接過杯子又倒了一杯，卻沒有再給她，放在一邊涼著。
“不痛了吧？”他小聲問道。
穆淼淼無力地靠在馬車壁上，轉過頭來看著他，道：“蘇木，我生氣了，你沒看出來嗎？”
“……看出來了。”蘇木猶豫地點點頭。
“看出來了，但不知道為什么是吧？”穆淼淼換了個姿勢，正對著他，眼睛直直地看著他，道：“你早上為什么不直接到我院子里來找我，而是跑到我爹娘院子里去等我？”
蘇木看著她，道：“我想著，讓你多睡一會。況且此一去少說也得三個月，總要與穆伯父和白姨說說話，道個別。”
“說什么話？說怎么給我找個如意郎君？”穆淼淼想起穆海的話，沒好氣地說道。
蘇木低下頭，沒說話。
穆淼淼嘆了口氣，掀開一點竹簾，向外望去，馬車正在排隊出城門，一大隊像是戲班子的人堵在了進城門的地方，擠占了一部分出口的道路，馬車已經在這停了好一會。
“十三，怎么回事啊？那些人堵在那干嘛呢？”
十三坐在車前，自然聽到兩人方才的一番對話，不由得為自家公子捏了一把冷汗，這會兒被點名，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目視前方，答道：“回小姐，那是個雜戲班子，帶的行李多了一些，守衛正在排查。”
“哦。”穆淼淼點點頭，放下簾子，推開馬車前面的門，看著十三坐得筆直的背影，道：“不是說了叫我淼淼嗎？干嘛又叫我小姐？”
“出門在外，還是按規矩來好些。”
穆淼淼皺了皺眉頭，覺得莫名其妙，不再理他，卻也沒有將敞開的門重新拉上，就著門饒有興致地看那些被守衛們一件一件搜查的戲服和頭冠。
“這戲班子裝備還挺齊全，人也不少，是個大班子吧？”
“不知，沒見過。”十三目視前方，一板一眼地答道。
穆淼淼瞇著眼睛看了他背影一眼，挑了挑眉不再說話。
半晌，那戲班子的幾大車行李終于搜查完，出城的隊伍快了許多。輪到他們時，守衛正要攔下搜查，穆淼淼掀開簾子沖那守衛道：“小王，是我。”
那被叫小王的守衛急忙后退一步，抱拳鞠了一躬，“小姐，不知是小姐的馬車，失禮了。”
穆淼淼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道：“沒事沒事，好好干啊，我就先走了。”
那守衛點點頭，側身讓到一邊，馬車暢通無阻地出了城門，往官道上走去。
官道上沒什么人，馬車跑起來很快，前面敞開的門吹進來一陣陣涼風，帶著雨后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穆淼淼深吸了一口氣，靠在車壁上十分享受。
蘇木將那邊涼了的茶水推到她手邊，道：“涼了，再喝點吧。”
穆淼淼看了他一眼，端起來慢悠悠喝著。
“蘇木。”一杯茶喝了一半，她端著杯子緩緩開口。
“嗯。”蘇木輕輕應了一聲。
“蘇木，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因為你拒絕我才生氣的？”
蘇木抬頭看了她一眼，低下頭沒說話。
穆淼淼將被子里剩下的半杯茶水一口喝下，道：“你可以拒絕我，我不生氣，因為我知道，你有你的考慮。但是……”她頓了頓，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接著道：“你看著我，你聽好了，我生氣的，不是你拒絕我這件事，而是你最近一再躲著我，刻意疏遠我。”
蘇木看著她，眉頭微皺，道：“既然已經說清楚，那自然要與你保持距離，以前是我疏忽了，總覺得你年紀小，與你親近些也沒什么，如今你已經及笄，我們還是……”
“停！這就是我生氣的原因。”穆淼淼抬手打斷他，道：“如果你不喜歡我，你拒絕我，然后刻意疏遠我，這自然是沒問題的。但是你明明喜歡我，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就因為你那什么怕連累我的破理由，你覺得我會放棄嗎？你就那么肯定只要你刻意疏遠我，我就會慢慢不喜歡你了？你把我穆淼淼的喜歡當什么了？”
她說完，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不等蘇木回答，便接著道：“這是我生氣的第一個原因，你把我的喜歡看得太膚淺了。再來說第二個，你是不是覺得你拒絕我是為了我好，是為了保護我？但你有沒有問過我？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嗎？”
“淼淼，我……”
“行，你不用回答，聽我說就好，這些話我憋了好多天了，我今天一定要全都說出來才舒坦。”穆淼淼深吸一口氣，道：“蘇木，你讓十三刻意透露的信息我收到了，我知道如果我們在一起了我會面臨什么，我也知道你的猶豫，所以我一直在用行動向你表明我的態度。我在為我們之間的這段關系而努力著，你知道嗎？我雖然也不會逼你現在就做決定，但至少，我希望你不要連讓我努力的機會都不給，不要急著將我推給別人，行嗎？”
她說完，馬車里安靜下來，蘇木低著頭，神色不明。
半晌，他有些低沉的聲音傳來，“淼淼，你不必如此，你天生驕傲，不比為我這么，這么委屈自己。”
“為什么委屈？既然你心里是喜歡我的，但心里有顧慮，那我就用實際行動去消除你的顧慮，我是在努力爭取我自己喜歡的人，我不覺得有什么好委屈的。再說了，就是因為我天生驕傲，所以才不允許我剛開始萌芽的愛情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夭折了。”穆淼淼表情認真，語氣堅定。
“淼淼……”蘇木眉間堆起了褶皺，猶豫地開口。
穆淼淼軟下身子，靠回車壁上，打斷他，道：“如果又是勸我放棄的話，你就不用說了，我今天說這么多，就是向你明明白白地展示我的態度，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已經決定了，除非你不喜歡我了，或者，或者是你成親了，否則任何其他的原因都無法讓我放棄。”
她說完松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蹬掉鞋，斜躺下來，道：“哎呀，這些天可憋死我了，今天終于一吐為快了，舒坦！好了，我要睡覺了，你別出聲了啊。十三，關門。”
車外一直端坐著的十三被點名，背影顫了一下，也不回頭，扭著手伸到背后，艱難地將門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