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破爛爛的小酒家里面,熱鬧非凡。
許是太久沒有生意了,里面的小二還有店內的前臺,老板等都圍在一張桌子旁,歡快的嘮嗑,嗑瓜子,全然沒有主意到門口已然走進了一個身披黑披風的人。
這人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招呼了一聲:“小二!”
可能是因為她裹得太嚴實了,連聲音都是悶悶的,叫人聽了不太舒服。
這一聲叫完,馬上便有人應道:“哎,來了來了!”
小二滿心歡喜的走到這人面前,內心涕淚橫流:終于有人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這人吸引了,但是很意外的,沒有人議論她的著裝。
“這位……顧客,請問您要點點什么?要不要留宿?”
這人在進店之后并沒有馬上摘下裹在頭部的圍巾和厚重的豎著領的披風,小二一時間竟沒有判斷出來這人的性別。
“啊,幫我上一點菜,隨便什么都行,我吃完了之后要在這里留宿一晚上。”
這人說罷,便從兜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小荷包,上面別著一只閃閃發亮的黑色掛件,將隱藏在寬大的袖子后面的手伸了進去,掏出一些沉甸甸的銀子,“叮”的一聲,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小二立刻笑容滿面的接了過來,道了聲:“這就給您準備晚膳去!”
那人看著小二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記得幫我準備一些酒!”
那伙計忙不迭的應了。
“你們覺得那顧客的性別是什么?是男是女?”
一位坐在大桌子上面吃毛豆的人神秘兮兮的問大家。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被五感靈敏的那位顧客捕捉到了,這人只是在獨特的披風下微微一笑,并沒有說什么。
“我覺得是女的吧,你們看沒看剛剛她付錢的時候手里拿的那個小荷包?上面還有掛件呢,男的總不會有這些小心思吧?”
“呦呵,我可覺得不一定,你看,他裹著黑色披風,那身上鼓鼓囊囊的,肯定裹了好幾層衣服!你們女生不是都特別注重儀容儀表嗎?他如果是個女生就肯定不會將自己弄得這么難看就出來了!”一位兄臺侃侃而談道。
“啊!聽你這么說好像也有點道理……但是……我看剛剛她那手好像還挺白啊,應該不是男生該有的手。”
“你看沒看他剛剛一擲千金的樣子,女人不是一般都很勤儉持家的嗎?還要了一壺酒!他那樣子,可不像啊!還有……”
這個正在激情澎湃發言的大漢說到了一半,突然發現自己說的畫的聲音好像有點太大了,心虛地瞟了一眼顧客。
他見那人并沒有什么反應,甚至看都沒往這里看,于是便放心了,但還是放輕了聲音道:“還有,看他這樣子,這行頭,嗬!肯定是專業的!一定經常到處旅游,你們也不好好想想,哪里有女人四處流浪的?”
“哎哎哎,別討論這些有的沒的了,待會兒上菜,他吃菜難道不得將披巾摘下來啊,待會兒看一看不就得了?”一位胡子拉渣的哥們道。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他們剛剛還在說上菜的事情,伴隨著小二的一聲:“來嘍!”
被寄予厚望的“菜”終于閃亮登場了。
于是,在萬眾矚目之下,那位旅人將立著的領子折了下來,接著緩緩地拉下了裹在臉部的披巾。
在披肩完全落下之后,眾人臉上的表情都已經驚呆了:只見面前這人柳眉如墨,杏眼微挑,臉頰玉雪,嘴唇殷紅,額頭飽滿。
而最出眾的點睛之筆,則是她的眼睛。
這雙眼睛的瞳色異于常人,是極為罕見的琥珀色,有一層薄薄的水霧籠罩在上面,將她眼底這個年紀會有的星光盡數掩蓋住,顯得高貴、神秘、艷麗而溫潤如玉。
一縷烏黑柔順的如綾羅綢緞的秀發軟軟的垂在眼角邊,無端添加了三分嫵媚,但是整個人的氣場,則是冷艷的,生人勿近的,孤獨的,還有……一絲藏窩在靈魂深處的頹敗與悲涼。
頓時,人群“呼啦”的一下,都從那邊的桌子移到那位旅人的身邊,熱情的不行。
“哎呀,姑娘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姑娘啊,你看我們這里,天寒地凍的,這么冷,怪不得你剛剛穿這么多……”
“您看,這里這么荒蕪,咱們開小店的,都不圖賺錢,只圖個愉快……當然我們也沒有錢在那些大城市開店罷了……您一看就是資深的旅行戶,有沒有什么好玩的事?也說出來叫我們聽聽啊?”
“對啊,我們這里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新人,而且還是經驗豐富的人,就給我們講講您的奇遇記唄?”
“有什么好玩的,都抖摟抖摟出來,叫我們大伙兒,也漲漲見識!”
說話之間,幾位店里的人已經已經從旁邊他們原來坐的桌子端來了一小碟毛豆、一小碟花生,還有一小碟瓜子。
那些人還生怕這位旅人聊的不夠盡興,又從后廚的小盆子里提出了幾壇剛剛冰鎮完的竹葉青酒,豪情壯志道:“盡興喝,算我們請你的!”
女人莞爾一笑,落落大方,并不扭捏推辭,道:“那便多謝大家了。”
她嗓音十分甜美,但是卻不是那種“弱柳扶風”的甜美,而是十分令人發酥的清脆。
“哪里哪里,這都不算什么!”
“就是,不夠喝盡管說!后廚還有!”
在場的所有人一聽她開口,便只顧顧齊面子,拍著胸脯大大方方的保證道。
那旅人仿佛不餓,也不急著吃飯,她捧起了一壇子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雖說這個動作十分豪爽,但是由她來做,還是莫名的顯現出一股子優雅。
她抿了一下嘴,由衷的贊賞道:“好酒。”
店家老板驕傲地抬起了頭,用大拇指指著自己道:“這酒可是我自制的呢!”
女人聽完,道:“您真真是好手藝,為了回贈大家的竹葉青,我只能將我的一些經歷告訴大家了,您們就當做聽故事,純屬消遣,啊。”
眾人激動的點頭。
女人莞爾,開始了她的故事:“我曾經……”
花拾走到樓上的房間里,因為喝了幾十壇子酒度原因,讓她的頭腦稍稍有點飄,腳下不穩。
一陣頭暈目眩之后,撲身躺倒在了床榻上。
她揉了揉太陽穴,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一天的跋涉令她身心俱疲,但是她卻輾轉反側,怎么都睡不著。
自從她請求帝君將她貶下凡之后,便一直維持著她前世的容貌——驀溪的模樣。
她努力的想要將這一世所有的糟糕的記憶全部都從腦中揮去,但是她又放不下那些美好的人們。
所以,她只能像這樣,掩耳盜鈴。
她知道這是一個極其愚笨的方式,但是,除了這么做,又能怎么做呢?
驀溪在當時就已經明白了,鄒泉當時故意親近自己,實際和“清奇男”是一個想法:為了他的飛升。
這是另一種修煉邪術的方式,更加容易獲得需要的東西,對擁有血脈的“藥材”傷害率更小,但是不能保證百分之百飛升,只有百分之十的幾率。
一旦飛升成功了,“藥材”便會遭到反噬:情緒過激就會暈厥,并且永遠治不好。
驀溪姑且再相信一次他的話,就算……墨鑫真的是他的朋友吧。
墨鑫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將這玉面托付給了鄒泉,讓他替他保管……
“他只是歸隱了……他只是躲到了一個我們都找不到的地方……”
驀溪在心里對著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進行自我催眠,她不相信,也不想相信他死了,她要找到他……
她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從白天穿的大衣兜里面拿出了一封信,緩緩拆開信封,讀了起來。
“親愛的花拾,我真的非常抱歉我當時修煉了那種邪術,后來也很后悔,但是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罷了,往事休提,我和你說一說關于墨鑫的事情吧。”
“墨鑫,他和墨家有過一些恩恩怨怨,具體情況如下:他還在為人時,學業十分出彩,次次都考第一,墨家大弟子也不賴,緊咬著他的尾巴不放。”
“但是他比不過墨不夕的是:他自幼家境便十分貧寒,所以他才決定要考舉士,來當官賺錢。”
“當時的墨家大弟子,與他是同班,全班只有一個可以去考試的名額。”
“你一定猜到了,本來墨鑫已經是勝券在握了,但是,墨不夕仗著家里有錢,硬是用自己的零花錢賄賂了教書先生,令他白白失去了這一次能夠替家庭翻身的機會。”
“他沒有說什么,但是當天下午去拜了神,勤修苦練,希望可以飛升,畢竟,沒法當官,只能飛升,這將是他的唯一一條出路。”
“他得了一些靈力,十分開心,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有很小的可能性,但是更好的出路。從此以后,他便日日修煉,希望上天能給他這次機會,可以令他飛升。”
“正在這時,墨不夕出事了。”
“他自己膽大包天,心高氣傲,沒有足夠到專業選手的技術,卻去了獵怪現場,結果……遇到了特別厲害的怪物,不幸身隕。”
“當時墨鑫也在場,他見墨不夕死了,內心十分震驚,也哀嘆了許久,同窗的情誼還是有的。”
“他考慮到了:墨不夕死了,他的父母一定會很悲痛。”
“他并不想看見別人悲痛,非常不想,所以……他思前想后,制作了一個假的‘墨不夕’。”
“他不是很清楚墨不夕的性情、為人處事,還有一些細節,到底他平時是怎么做的,所以,他便只好將墨家人的傷心降到最低,做出了一個瘋了的‘墨不夕’。”
“他想:瘋了總比沒有好點吧……”
“墨鑫心中覺得虧欠墨夫人一家,所以只好給他們墨宅里面所有的人,包括丫鬟,都施了一遍長生咒,也就是說,所有的墨家人大概都能活到一千多歲。”
“這就是墨家所有的人至今都一直活著的原因。”
“雖然這么做多有紕漏,但是當時那份善心不曾有假,所以,當天回到家之后,他飛升了。”
驀溪看了這封信之后,心中五味雜陳。
她白凈的近乎剔透的臉上劃過一滴淚痕,在燭光的照耀下映射出晶瑩的光芒。
她雙手緊緊攥住那張紙,用力之大到骨節發白,攥了一會兒,漸漸將自己的手松下來,輕聲自言自語道:“聽說走火入魔的人……魂魄會散盡,魂歸大地……不,你就在那里,等著我,等我一會兒……我會找到你的……一定會。”
“求求你,等等我。”
她扭頭望了望窗外,將盈滿淚水的眼眶遮蓋了起來。
窗外黑魆魆的,基本什么都看不見,帶著冰碴的風,瘋狂地拍打在窗戶紙上,好巧不巧,紙破了一個大洞,颼颼的寒風從外面席卷而來,險些刮滅了紅燭,似乎是在怒吼
但是驀溪一點都不在意,看,難得的一點月色還是將遠處的寒冰形狀勾勒了出來。
……似乎還是有一絲希望的……
狂風邪舞,我在尋找你。
風沙肆意,我也在尋找你。
天寒地凍,我仍舊在尋找你。
為了你,我愿做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鷹,不畏艱辛。
我愿做一粒即將啟程的塵土,四海為家。
我愿做一粒半融不化的露霜,隨風漂泊。
我愿做一片春天的嫩葉,揚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