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星星對月亮說話,月亮能聽得見嗎?
鄉(xiāng)下的夏夜總是很明亮,老人借著月光扇動竹扇踉蹌?wù)f著話,只有知了吱吱不停,說它正在聽;風(fēng)總喜歡趕著云跑,因為它也想找個可以一起流浪的朋友;石頭屹然不動,它只能和身體下的小東西說說話。
而我們,躺在人生屋檐上,吹著風(fēng),看著坐在石頭上的老人絮叨說著話,我們能將這些說給誰聽呢。
“說給笑笑聽啊。”我回答小蕓這個問題。
小蕓趴在湖中央的亭欄上,看著水里的月亮沒有說話。
這條湖是鄉(xiāng)下最大的湖,19年進(jìn)行改造,有了亭廊,廣場,燈展。老人不再扇動竹扇說話,他們坐在湖庭旁的座位上欣賞著月光下的舞蹈,風(fēng)一直飄揚,帶著樹葉的悄悄話送給石頭。
小蕓醞釀了許久才說話。
“他不會聽到了。”
小蕓和笑笑就是在這里相遇,那時沒有亭,沒有燈盞,湖還不算湖,只是很大的一條河。在這條河的旁邊是一條筆直寬敞的石橋大道,他們就是在這條大道上認(rèn)識彼此。
小蕓說從那一次開始,她相信了電視上那些扯淡的兩人相遇劇情,像女主角匆匆忙忙第一天上班,因為遲到一下撞上了男主角的胸膛,沒想到的是男主角就是這家公司的老板;像男主角早晨跑步,一不留神撞到了正趕公交上班的女主角。
這天,男主角笑笑,匆匆忙忙,一不留神撞到了女主角小蕓的身上,男主角笑笑連忙道歉,可還沒等小蕓看清他的臉,他就接著向某個方向跑去,只留下小蕓在風(fēng)中凌亂,小云站起身看著笑笑跑去的那個方向,本準(zhǔn)備脫口而出的臟話因為已經(jīng)看不到人影而憋回了肚子里。
小蕓忍著疼痛回到家摸口袋的時候愣住了—她的身份證丟了。
“不是吧,用不用這么倒霉?”
小蕓的家就在那條河的附近,不算遠(yuǎn)也不算近,走過去得七八分鐘,她無聊的時候就喜歡去那條大道上閑逛,坐在大道的邊角,她可以任風(fēng)親吻她的臉頰,看著風(fēng)帶起陣陣波浪;生氣的時候她也來,不同的是,來的時候她會帶著滿滿一兜的石子,一顆又一顆扔進(jìn)河里,等石子扔完了她也就消氣了,再坐在邊角上,靜靜坐一會就回家。
但這次,她一點也不想在這條大道上多待,忍著疼痛她已經(jīng)來來回回走了幾遍,身份證還是沒有找到,晚風(fēng)帶著河水的清涼撲在她的臉上,有些冷,帶著她的情緒也有些低落,忍不住坐在邊角委屈地哭出了聲。
小蕓是獨自一人在家住,她的爸爸媽媽去了外地打工,和我不同的是她的爸爸媽媽一年只有過年的那段時間才回家,初一時她還在奶奶家吃飯,到了初二,她就習(xí)慣了一個人在家,自己做飯自己吃,實在沒有錢買菜的時候才去奶奶家蹭飯。
月亮照亮了回家的路,小蕓輕輕打開大門,肚子早就餓了。但她還顧不上做飯,拿出手機打算碰碰運氣,在縣城校園墻上發(fā)了個貼:
九月二十三日,于L湖丟失一張身份證,如有拾到者,請與帖主聯(lián)系,必有重謝!
什么重謝她也不知道,如果別人真想要重謝的話,就帶ta在這里玩一天吧。
在校園墻上發(fā)尋物貼基本都沒有回復(fù),甚至有人拿你開玩笑,但小蕓就想試試,這個月她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錢去補辦身份證,更不想去找那兩個人要錢,能省就省,能找到就好,找不到的話就等到下一個月有了錢再去補辦。
幸運的是,沒過幾天,她就收到了消息。
“你好,請問是宋小蕓嗎?”QQ臨時窗口蹦出來一條消息。
小蕓緩了一會,以為對方是騙子或是哪個好友開小號的惡作劇。
“你有東西丟失了是嗎?”對方又發(fā)來一條消息。
對方很聰明,不直接說出丟失的東西,這樣就不會被其他人以失主的名義取走東西。
小蕓反應(yīng)了過來,連忙發(fā)了句:
“是的是的,我是宋小蕓,我丟了一張身份證。”
“奧奧,那就好,我沒找錯人,你的身份證在我這,我要怎么給你?”對方回答的慢條斯理。
“你家離L湖遠(yuǎn)嗎?”小蕓本想著自己去拿,又考慮到不認(rèn)識對方,想著別人送過來算了。
“嗯嗯,很遠(yuǎn),上周才去過一次。”
“奧奧,遠(yuǎn)的話不太好拿啊。”小蕓醞釀了一會打了過去。
“要不,我給你寄過去?”
看到這,小蕓整個人激動了一下,這人這么好的嗎?
“好像也只能這樣,這樣吧,我把地址給你,你就寄到這,然后我把運費發(fā)給你,你同意一下好友。”
小蕓點擊對方的頭像,點擊添加好友,發(fā)送請求,再返回到消息列表時,對方已經(jīng)同意了好友,并附帶消息。
“不用了,運費不貴,身份證重要,丟了可不好。”
小蕓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對方又發(fā)來一條消息。
“我待會就給你寄過去,很快,要不了半天就能到。”
小蕓只覺鼻尖一酸,此時她正撕方便面調(diào)料包的手有些微顫,鐘表聲在空蕩房間里點擊著,這是這間房間唯有的第二個聲音,還有一個聲音就是夜里的抽泣。
“謝謝你,你人真好。”淚水在眼眶打轉(zhuǎn),她發(fā)過去這條消息。
“不客氣,應(yīng)該的。”
很禮貌,慢條斯理的回答,雖然不是和對方面對面說話,但小蕓能感覺到對方的溫柔和善意。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快遞信息,果真是她的身份證,她正準(zhǔn)備發(fā)消息道謝的時候,消息列表振動了一下。
“你好,身份證收到了嗎?”
“嗯嗯嗯,收到了。”小蕓立馬回復(fù)。
“那就好,下次可要注意啦。”
“嗯嗯,對了,你需要什么嗎?”
“嗯?”對方有些不解。
“就是你幫我寄了身份證,我得謝謝你嘛。”小蕓抱著快遞走在那條大道上,她已經(jīng)前前后后一直在幾米的范圍內(nèi)打轉(zhuǎn)。
“不用不用,你拿到身份證就好,不用那么破費。”
“這多不好意思,這樣吧,下次你再來這里,我?guī)闳ネ妗!逼鋵嵢绻麑Ψ秸娴囊耸裁椿貓螅∈|也會盡力給對方,這么好的人值得她的一些費心費力。
“好。”
......
小云不知道對方還會不會來這里,也不確定對方來了這里會不會找她,但她希望他來,找不找她都行。自這往后的兩天小云一直很開心,這兩天兩人沒有聊過天,但兩人的聊天記錄不知被小蕓翻了多少次。
本以為兩人就這樣成為各自人生中轉(zhuǎn)瞬即逝的那個角色,卻在第三天的時候發(fā)生轉(zhuǎn)變。
“你的傷好了沒?”
小蕓盯著這句話看了許久,她以為對方發(fā)錯了消息,就一直沒有回復(fù),對方好像也沒發(fā)錯消息的意思,不撤回也不道歉,直到小蕓感到小腿微痛的時候才后知后覺。
“是你???”小蕓吃驚,連發(fā)三個問號。
“真的是你?”對方也有些驚訝。
“等會等會,我們先確認(rèn)一下。”小云還是按壓住心里的激動說。
“好。”
“九月二十三日?”
“嗯嗯。”
“L湖大道??”
“嗯嗯。”
“撞到個人???”小蕓顫抖著發(fā)送出最后一條確認(rèn)信息。
對方依舊打出“嗯嗯”兩字。這下,小云幾乎暈厥過去。
“我的天,這這這...”小蕓結(jié)巴了連帶著打字也跟著結(jié)巴。
“你的傷好了?”
“嗯嗯,早好了,就是現(xiàn)在動不動就會有些微痛。”
“那就好,那就好,我那天趕著班車,沒注意到你,不好意思哈。”
“沒事沒事。”小蕓思考一下又覺不對,“不對不對,我看著你跑走了,怎么我的身份證在你那?”
“這個啊,我當(dāng)時的確走了,只是還是沒有趕上班車,然后我又想到我撞到了個女生,想著回去道個歉,再過去時,你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一張身份證掉在了那里,我想著或許是你的或者其他人的。”
“奧奧。這樣啊。”小蕓猶豫,還好自己的那句臟話沒有說出口,不然就多多少少有些對不起這個男生了。
后來,兩人聊了正正一個下午,男生說小蕓叫他笑笑就好,他特別喜歡笑,感覺笑出來對自己對別人都好。
小蕓了解到笑笑住在另一個縣城,兩個縣城離得很近,但他們的家離得很遠(yuǎn),那天笑笑撿到身份證回到家后,就想著可能是小蕓丟的或者小蕓所在縣城的誰丟的,于是他開始在QQ上尋找小蕓所在縣城的一些校園墻和公眾號,終于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他看到了小云發(fā)的帖子。
在他歸還身份證的那天他本就想問問那個女孩是不是她,但怕太過打擾就一直沒問,直到幾天后他實在按捺不住心里的想法發(fā)送了那條消息。
見許久沒人回復(fù),他也以為是自己認(rèn)錯了人,消息已經(jīng)撤不回去,沒有道歉只是因為他想如果對方回了消息就聊一會,他也很久沒有和人聊天了。
結(jié)果沒想到的是,那個人正是小蕓,或許這就是緣分。
笑笑也了解到小蕓是獨自一人在家,身份證丟失那天,小云發(fā)帖也純屬碰碰運氣,本就打算到下個月補辦一個,沒想到的是有人真的撿到了她的身份證,而且撿到身份證的那個人正好是撞到她的男生。
——有些人總是冥冥之中注定要見過面一樣,你想和他錯失,老天也會讓你們在下一個路口相遇。
“其實你知道的,下一個路口相遇終歸還是會分開。”我靠在亭欄仰天看著月亮。
“嗯嗯,他太溫柔了,他的字里行間,一舉一動都是在說‘那就好,那就好’,好像別人好就好,他自己真的無所謂一樣,撞到個女生就撞了唄,還轉(zhuǎn)回去去干嘛?知道那個女生輟學(xué)就輟學(xué)唄,干嘛還跑過來安慰她?她不需要安慰,她就想他在QQ上發(fā)句安慰話就行。”
小蕓和笑笑相遇后的第二年,小蕓和家里商量輟學(xué)下來打工,出乎意料的是她爸媽答應(yīng)了,并且像計劃好的一樣給她安排了一個工作,是在縣城里一個面包店當(dāng)學(xué)徒,小蕓答應(yīng)了,但她沒有給笑笑說這件事。
從她開始上班后,那條石橋大道很少再有她的身影,風(fēng)帶著河水的氣息告訴石頭說:那個沒事總把你扔進(jìn)河里的女孩走了。
每天的早起晚睡,烘烤面包成了小蕓的日常,和笑笑的聊天只能留給下班之后的空閑時間,那個時候天早已經(jīng)黑了,她不想打擾到他學(xué)習(xí),她也想早早休息。
后來,笑笑察覺到小蕓的不對勁,從聊天總會斷斷續(xù)續(xù)的時候開始,他就覺得不太對,沒有過多的過問是因為他怕自己打擾到她,也擔(dān)心自己沒有身份去過問。直到那晚深夜,他怎么都睡不著卻收到小蕓消息的第二天。
“笑笑,我以后給你開個面包店怎么樣?嘿嘿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面包,我就不喜歡,每天烘烤面包我都要郁悶死了,奧,對了。忘記告訴你了,我退學(xué)了,退學(xué)后一直在縣城里的面包店上班,每天朝五晚九就一直沒有和你好好聊天,對不起,你肯定又會說‘只要你自己覺得好那就好’,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好不好,我一直都很迷糊,那條石橋大道就是我迷糊時唯一能呆的住的地方,也只有你是我唯一能說那么心事的人,你適合更好地向前走,我只能這樣一點一點向上爬,我不喜歡面包,但這是我的第一個工作,我相信我能做好,如果有機會,未來,我想給我們開個面包店。我沒法像你那樣說話慢條斯理,不知道說這么多你能不能看懂,就這樣吧,謝謝你的到來,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蠻好。”
這是小蕓給笑笑說的最后一句話,再確認(rèn)對方看到后,她就和笑笑失去了聯(lián)系,那第二天她就被調(diào)到了另一個城市的面包連鎖店,聽縣城那個店員說,那天有個男生跑過來問小蕓在不在,在聽到小蕓被調(diào)走后,他蹲在店外哭了很久。
現(xiàn)在,小蕓真的開了個面包店,就在縣城。每天的生意還算好,自己也成了兩個學(xué)生的老板娘,一個20歲還未到的老板娘,她沒有告訴笑笑她有了屬于自己的面包店,似乎也沒必要告訴他了。
只是站在這里,任風(fēng)怎么吹,她能記得那個匆匆忙忙,一不留神撞到一個女孩的男孩。
小蕓說她有很多的話想對笑笑說,但說不到了,他的不好意思打擾也成了小蕓的不打擾。有些人,或許就不應(yīng)該收到打擾,因為那打擾很容易就讓一個人換了模樣。
最后我對小蕓說了句話:
——我不知道星星對月亮說話,月亮能不能聽見,但是月亮和星星的關(guān)系一定很好,因為它們總瞞著太陽說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