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銘頂著狂風飛快地向蘅湖公園跑去,濕透的衣服一下子又風干了。
陰沉沉的天空,把底下這座城市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哪怕凝結了萬千雨滴的云團之間稍微有一點罅隙,都會讓人感到不那么沉悶。
蘅湖公園門口上方的招牌被大風刮松動了,搖搖欲墜,為了防止砸到人,兩個保安正在全力將它拆除下來。劉銘顧不上幫忙,直接從旁邊的小門跑了進去。
劉銘向著西塘的那片荷花奔跑,跑著跑著,幾顆豆大的雨滴便斜斜地打在了他臉上。他反手把書包移到前面,然后拿出雨傘,一邊跑一邊撐開。雨很快密密麻麻地落下來,在他咖啡色的傘面上噠噠作響。
肖琴果真在那,當劉銘看到她時,她正扶在護欄上發呆似的看著湖里的荷花,任憑雨水淋在身上。
“下雨了,你在這犯什么傻啊!”
劉銘呵斥了一句,飛快地跑過去替她遮雨,然后將她帶到了不遠處的涼亭里。
“你可知道我為了找你快把全城都跑遍了。”說完,劉銘一屁股坐到涼亭里的椅子上,然后默默地松了一口氣。
“對不起,劉銘。”
“沒關系,你沒事就好。”
大雨傾盆而下,仿佛老天爺郁結于心的不良情緒,一下子全都發泄了出來。四周混沌不清,狂風呼嘯而過,雨水也被有意無意地吹進了亭子里。
劉銘重新撐開傘,然后坐到了肖琴身邊。
“雨飄進來了,我們用傘擋一下。”
肖琴嗯了一聲,下意識地往劉銘那邊挪了挪。
“劉銘,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不妖。一個愛蓮的人想要清凈的時候,很大概率會選擇一方荷塘吧。”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是你說的這樣,但我的確如此。‘寧知寸心里,蓄紫復含紅。’我沒有太多奢求,只希望它們能夠傾聽我的憂愁。”
“心涼莫過于‘欲將心事復瑤琴,知音少’,而弦斷無人聽。有時候,我們很像一朵彼岸花,等待千年而花開一瞬,瞬間的燦爛過后又將陷入千年的等待中。”
“你還懂哲學呀。”
“呵呵,我這就是‘無病之呻吟’,牢騷而已。”
“反正我覺得你講的蠻有道理。”
這場雨足足下了半個鐘頭,風停雨頓后,重歸天朗氣清。一切都像被洗禮過一樣,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公園里的人又漸漸多了起來,雨后的荷花顯得更加鮮艷,荷葉上晶瑩閃爍的水珠經風一吹,像受了驚嚇似的順著葉脈滑落,瞬間響起一陣悅耳的滴答聲。
“劉銘快看,彩虹耶!”
肖琴突然興奮地說了一句。劉銘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條斑斕的彩虹像座拱橋架在空中。“大驚小怪。”劉銘故意裝作不屑一顧。
“你還記得欠我什么嗎?”
“什么?”
“背我走五十步呀。”
“啊!我以為你忘記這事了呢。”
“我可沒有你想的那么健忘。來吧。”
說完,肖琴微笑著張開了雙臂。
劉銘眼睛向上翻了翻,然后二話不說,轉身背上肖琴就走。
“放心吧,我不會耍賴的,說五十就五十。”肖琴嘿嘿一笑,繼續說道,“不信你看我給你數著,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劉銘也不說話,只是一邊走一邊偷笑著。肖琴很輕,劉銘估計她也就八十多斤,所以背起來沒什么壓力,倒像是比平常還要閑庭信步。更重要的是,曾經在腦海中無數次出現的畫面,如今變成了現實。
肖琴不停地數著,深怕劉銘聽不見一樣,所以數得很大聲。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停!夠了...快停住,放我下來...”
劉銘假裝沒聽見,繼續往前走著,仿佛天地間此刻只有他和肖琴兩個人。
肖琴折騰了一會,突然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側臉輕輕地靠在他的背上。“這個世界總有人偷偷愛著你。”她揚起嘴角,閉上眼睛,像個熟睡的孩子。
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慢慢成為笑談、上了床也沒有結果的年代,愛情反倒成了笑話。那些說自己是單身狗的人,請問你做到狗的忠誠了嗎?
劉銘也說不清楚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總覺得每一份愛戀都不該胎死腹中。他覺得自己無愧于心,所以奢求這一刻永恒下去。一股熱流突然滲透了他的衣服,然后從后背蔓延到了前胸的左半邊。
“肖琴,我相信復讀一年之后你會考上很好的學校。”
“借你吉言,我會努力的。”
“有時間記得給我消息。”
“嗯嗯。”
經此一別,劉銘再次收到肖琴的消息已是一年以后。肖琴在復讀的一年里于他來說,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他給她發的消息一個也沒有得到回復。不僅如此,據說為了安心復習,肖琴在開學之前就和周正分了手。大學期間,劉銘也慢慢習慣了沒有她消息的日子,好在最終收到的是個好消息,他依然記得那天她在電話里激動地告訴他說,“我考上了BJxx大學”,說完立刻就哭了。
劉銘搭乘最后一趟班車回的白沙,下車后天已經完全黑了,他既沒有打電話叫劉父出來接,也沒有上陳梓蕓家住,而是去網吧通宵了一晚。第二天,當他帶著厚重的黑眼圈去給陳梓蕓送書時,沒想到一見面陳梓蕓就興奮地沖上去抱住了他。他被嚇得不知所措,但大清早的又不想掃了她的興,于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問道:“什么事這么開心?”
“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
“難怪。那祝賀你了。”
劉銘把陳梓蕓托他買的書拿給她,然后轉身走出了她家。
陳梓蕓把書隨手放在一旁,追到門口,朝他喊道:
“劉銘,等一下!”
“還有什么事嗎?”劉銘轉過身問。
陳梓蕓的眼珠飛快地在眼眶里打了一個轉,然后咬了咬下唇,俏皮地說:“你收到通知書能不能第一時間告訴我?”
“為什么?”
“因為我想知道我們還有沒有那么巧、能夠繼續待在同一所學校。”
“你跟我填了一樣的學校?”
“不可以嗎?”
“有病。”
也只有他說陳梓蕓有病的時候,陳梓蕓會笑得那么開心,換作別人,她早就毫不客氣地懟回去,“你才有病!”劉銘故意冷笑了一下,然后轉身走出了她的視線。
劉青在七月二十八號收到了錄取通知書,不是清華北大,但也是一所全國排名前列的學校。他家里為他在八月八號舉辦了升學宴,而且熱鬧程度絲毫不亞于長桌宴當天。村里大小路邊都掛滿了祝賀的橫幅,上百卷鞭炮從村口十米之外就開始放,一直放到他家門口,來賓人數也遠遠超出了他預算的十三桌。
在劉青的強烈要求下,劉銘說服了陳梓蕓來參加他的升學宴。人生得意須盡歡,平時極少沾酒的他們,那天興致高昂,開懷暢飲,只圖一醉。
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當劉青醉倒在餐桌上后,劉銘和陳梓蕓也互相攙扶著走出了他家,兩人原本要回劉銘家,卻跌跌撞撞走到了村前的那片田野上。
立秋剛過,和煦的陽光灑在剛收割的稻草上,曬出一股如同青春般青澀的味道。劉銘和陳梓蕓醉意闌珊,頭重腳輕的身體經涼風一吹,借著萬有引力的作用倒在了稻草堆上。
臉頰緋紅的陳梓蕓突然側起身子,眨巴著眼睛對劉銘說,“你追我好不好?”
劉銘強笑一聲回答道:“得了吧,你看你一臉的克我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