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銘嚴并非孤例，此刻有無數人正在通過電話或其他方式，和家人、摯友、戀人進行著最后的道別。

　　一直以來被壓抑的情感在這種關頭噴薄而出，像教堂中懺悔室的禱告，傾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媽媽，對不起，我一直不是個好女兒……其實從小到大我都明白你的不容易。”

　　“哥，當初你房間里的籃球是我偷的，我從小就特別羨慕你，真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訴你。”

　　“爸，以后冬天多穿點，別總覺得自己還年輕，也是時候要服老了，我給你的護膝記得用，別舍不得，以后……以后可能也沒機會了。”

　　這些對話同時也在彈幕上演。

　　“其實我的老師就是香榭小鎮的，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老師教過我善良會帶來好運氣，我不會投票的。”

　　“算了，死就死了，在這種世界活著也沒什么意思，我夏天都不敢一直吹空調，生怕吹成面癱影響我的評分，真的太可笑了。”

　　華守恪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直到距離評分開啟還有一分鐘，他才吩咐道：“按照剛才說的做。”

　　香榭小鎮和九龍區的上空傳來政府通告。

　　“各位居民請注意，請大家不要投票，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希望大家能相信，這個世界還有最后的善良和溫暖。”

　　“再重申一遍，不要投票！不要投票！不要投票！！！”

　　這聲音飄蕩在整個城市中，陸黎自然也聽到了聲音。

　　她似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周圍的人。

　　“不投票，可能嗎？”

　　裝死到底的秦安眼珠子動了動，臉上浮現一抹嘲諷。

　　怎么可能，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九龍區那些人渣，評分在全國都是倒數，在這種局面下放棄投票就相當于將生存的希望交給別人。

　　一直當木頭人的秦安助理和保鏢們面面相覷，他們是距離陸黎最近的人，到此刻都無法弄清楚這個女孩到底想做什么。

　　易地而處如果把他們放在這種情況下，能做到不投票嗎？

　　一開始或許不會，但……

　　想到那些活生生的人命，有幾個人臉上露出不忍，在這種情況下按了投票，簡直就像握著砍頭刀的劊子手啊。

　　投票開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陸黎靠在椅子上似是假寐。

　　因為炸彈的威脅，竟然沒有一個保鏢敢于上前。

　　監獄中，莫依依雙手握拳，掌心已經全部是汗。

　　她的腦海中浮現當初和陸黎的對話。

　　“你確定這樣真的可以？我怎么覺得比我的計劃更不靠譜。”

　　“莫依依，你相信人性嗎？”

　　“人性？呵，你說的是把我送到這里的那些人？”

　　“人是很復雜的生物，趨利避害又自私自利，但有時候，卻又是唯一能克服本能做出不同選擇的動物。”

　　“你真的認為那些人會反省？”

　　“我不知道，但這也是賭注的一部分不是嗎？當初也有人幫過你。”

　　莫依依沉默了，耳畔再次回蕩起那個女孩輕飄飄又沉重無比的“呸”。

　　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這才是莫依依最后同意陸黎的原因，她也想看看，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還有救。

　　“還有五分鐘，投票就要結束了。”華守恪的副手絕望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拆彈部隊根本沒辦法拆除下水管道中所有的芯片。”

　　“我知道。”華守恪從看見陸黎時就猜到了這個結局，這個女孩的神態和肢體動作無不彰示她的信心。

　　“但或許情況并不像我們想的那么糟糕。”

　　聽到副總統的話，在場的人都在心中嘆了口氣，今天發生的所有的事，也讓他們想到許多。

　　新人類計劃看似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實際真的是這樣嗎？

　　七情六欲中只剩下微笑這一個表情，每個人都要按部就班不敢有分毫懈怠，違背本性從小就要被教育著聽話懂事，就像從流水線中統一壓出來的模具。

　　這樣的生活，是他們想要的嗎？

　　“時間到。”陸黎站起身，雙手撐著桌子，微微俯身向前，以某種不容置疑的強硬姿態。

　　“投票結果進行公示。”

　　所有人都能看見彈出的投票結果。

　　香榭國際：343票。

　　九龍區：124票。

　　一個十萬人對百萬人的投票，最后的結果竟然只有三位數。

　　秦安的瞳孔猛地放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一向淡定的華守恪亦是滿臉驚訝。

　　“賭贏了。”莫依依死死咬著下唇，顫抖的手掌壓著砰砰亂跳的心口。

　　彈幕解封，所有人都可以繼續發表自己的意見。

　　然而此刻，屏幕卻進入了一個真空區。

　　似乎大家都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來表達內心的震驚。

　　半晌后才有人打字。

　　“從比例來說。九龍區的投票比例竟然遠遠低于香榭小鎮，簡直不可思議。”

　　“原來評分真的不能完全代表素質高低……”

　　“其實這兩邊都已經非常了不起了，面對生死抉擇，竟然真的可以不投票，這簡直違背了囚徒困境。”

　　“新人類計劃一直強調，人類的本性是丑陋的，但看到今天這一幕，人性卻又遠遠比我們想象中更高貴。”

　　“呵呵，現在想想那個計劃真的對人類有益嗎？別忘了那個計劃是秦家提出來的，我們今天才知道秦安是用什么手段做到這個位置的，說不定這一切都是秦家人的陰謀。”

　　“大家好像都忽略了重點，就算兩邊投票數都低到不可思議，但……票數還是不一樣啊。”

　　這句話說完，眾人又陷入沉默。

　　香榭小鎮的居民等待死亡的到來，然而不知為何，此刻他們竟然并不怨恨，或許是已經和親近的人告別，說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話，或許是低到可怕的投票數，讓他們有所觸動。

　　陸黎拿著按鈕，并未立刻按下，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讓我們繼續第三個游戲。”

　　“最后是全體人員都可以參與的一個游戲，你們認為新人類計劃，應該存在嗎？”

　　“五分鐘，進行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