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尋與徐昶很不相同。準確地說,是完全不同。
徐昶是溫文爾雅型的,莫尋是囂張外露型的。
“徐昶小時候受過什么刺激嗎?”我看著眼前已經變換成另一個人的徐昶,試探著問道。
“當然。”莫尋握著筷子挑了些菜放進嘴里,“徐昶生活在一個大家庭,在那個家里,他是最不受寵的孫輩,所以自小受到同齡人和傭人們的欺辱。后來,他七八歲的時候,大家庭分了家,他的父母早就出車禍死了,收養他的是他的叔父。他的那位叔父有個毛病。”
“什么毛病?”
“”莫尋頓了頓,吃了口菜,補充道,“如果他叔父是個好人,有這么一個病倒沒什么事。關鍵是,他的叔父不是個好人。”
“所以他被侵犯了?”我捂著嘴,倒吸一口涼氣,問出來
“沒錯。”莫尋打了個響指,“為了保護自己,我就出現了。”
有什么東西濕潤了我的眼睛,對面坐著的莫尋都有些模糊,只能看清楚黑色的色塊,是徐昶今天穿的西裝。
“你們女人就是愛哭。”莫尋的語氣很不在意。
“那你現在出來是什么意思?”我從包里摸出紙巾,擦干了眼淚,雖然還在往外涌,但是勉強控制住了。
“出來玩玩,我早就聽說徐昶有個女朋友,但是從來沒見過,上次也只見過一面。”莫尋喝了口酒,“再來跟你見個面,告訴你我的存在。”
“你一共有幾個小伙伴?”
說是“小伙伴”,言下之意自然是問他,徐昶有幾個人格。
“不多,也就五個,算上徐昶。”
莫尋蠻不在乎的神情差點讓我以為他在跟我聊什么不重要的事情。
“這是真的嗎?”我猶猶豫豫地問,“這種事情我只在電視劇和小說里看過,近距離地觀察,還是第一次。”
“怎么?”莫尋冷笑出聲,“聽你這語氣,你好像還很興奮。”
“沒有沒有。”我連忙擺擺手,“絕對沒有。你想多了。”
“該看的你也看到了,我要走了。”莫尋吃飽喝足之后,跟我擺擺手,“再見,安可小姐。”
“再見。”我也擺擺手。
很快,徐昶就再次垂下頭。
不到半分鐘,又抬了起來。
“徐昶?”我試探著叫了一聲,在看到那人的眼神后又閉上了嘴,這絕對不是徐昶。
對面的人面帶興奮,眼神里滿是稚氣。
“什么嘛!莫尋那家伙都不給我留點。”他氣呼呼地瞅著桌子上的殘羹剩飯。
“嗨。”被他無視的我打了個招呼。
“姐姐好。”他甜甜地笑了。
我看著他的笑臉,惆悵地想,徐昶都沒有用這張臉對我這樣笑過。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六。”他笑得燦然,像一朵向日葵。
“安可。”我點點頭,說道。
*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有幸見證了徐昶的所有人格。
跟徐昶同齡的莫尋,囂張跋扈;只有十歲的小六,是個愛笑愛吃的男孩子;十八歲的美術生小風是個愛美的姑娘;人到中年的宋錦是個律師。
四個人格在我眼前輪了一遍。
我終于等到了主人格的出現。
“啊,我剛剛怎么了?”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語氣、熟悉的按著頭的動作,證實徐昶終于回歸了。
“我剛剛見到了你的其他人格。”我略微平靜了一下,說道。
由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我比起徐昶鎮定了許多。
他整個身子一震,怯生生地問我,“他們,沒有對你怎么樣吧?”
我搖搖頭,“沒有。”
“你沒有被嚇著吧?”
“剛開始確實被嚇著了,但現在好多了。”
他心情沮喪,眉毛耷拉著,“本來是你的生日,結果被我搞砸了。對不起。”
“沒關系。”
“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但是又沒說。現在這個情況,我非說不可了。”徐昶鼓起勇氣,對我說,“我們分手吧。”
我張大嘴巴,不可置信,“徐昶,你認真的?”
我心情很糟糕的時候,就不再親昵地叫他“阿昶”了,而是會直呼其名。
徐昶也知道這一點,他的頭低得快要碰到自己的腿,“對不起。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不想耽誤你。”
這個時候,女友一般都要表表忠心,我也不例外。
“你還愛我嗎?”
“愛。”
“那不就結了。”我干脆地說,“我并不介意你的多種人格,所以我是不會跟你分手的。”
徐昶的眼睛睜得很大,“你不害怕?”
“不害怕。”我堅定地說。
他怔怔地看我半天,“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我斬釘截鐵地說,“真愛至上,真愛無敵。”
徐昶仿佛是被感動到了,“謝謝你,小可。”
我展露出我最甜美的笑容,跟剛剛的小六一樣,笑得像一朵向日葵。
*
天色暗黑的夜晚,我從床上爬起來。手摸索著,探到床頭柜從里面翻出一張記了十一個數字的皺巴巴的紙。
從枕頭下面摸出自己的手機,照著紙上記的數字,一個一個輸進手機,點了綠色的通話鍵。
“喂。”那邊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見到了。”只是說動詞,卻沒有說賓語,電話那頭的人卻一下子聽懂了。
“怎么樣?”
“演的好戲。”我站在一片黑暗中,也不開燈,立在陽臺邊,俯瞰著窗外漆黑的夜色。“聽說,他之前學過演戲?”
“學過。江湖道上的人,什么都得學兩手。”男人笑說。
“我用手機錄下來了。”我頗為惋惜地說,“雖然演得好,但是還是能找出些許破綻,可惜了,是個好演員。”
“發過來,我跟上面申請。”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申請是什么,“好,用郵件發給你。”
掛斷電話,我長嘆一聲。在寂靜的夜間,聽得格外清晰。
凌晨兩點的街道,空無一人。
像我的心,空空蕩蕩。
*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想來,還覺得是昨天的事。
我收到一個消息,我的摯友宋清顏死了,被人謀殺。
殺人的是她的男友。
確切地說,是前男友。
在宋清顏死去的前一個小時,兩個人才分手。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殺害她的前男友即將被無罪釋放。
“為什么?”我沖到當地警察局質問警察。
刑警隊長吳澤是我的朋友。他攤手道,“那個男人有多種人格。”
“什么意思?”
“殺宋清顏的和跟宋清顏交往的不是一個人格。殺宋清顏的是另一個人格。”吳澤無奈地說,“我也想判他死刑啊。可是不是他干的有什么辦法?”
“他說有多個人格就有多個人格?那我說自己有另一種人格,那我就可以搶銀行不負責任了唄!”我氣得嗓子冒煙,扯著嗓子說。
“已經找過心理專家了。你也知道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怎么好認定。”
“讓我看看這個人。監控上就可以。”我沉聲說,“我也是警察,我有這個身份可以去看看他吧?”
吳澤點頭,帶著我到監控室。
監控鏡頭里的他,時而猖狂,時而乖巧,時而對人充滿恐懼,時而叫人心生憐憫。
“你確定他有另一種人格?”我持懷疑態度。
“我也很懷疑。可是沒有辦法。沒有證據證明他不是。”吳澤雙臂抱胸說。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
審判下來的那天,我站在法庭外,跟吳澤通電話。
“審判下來了,無罪釋放。”電話那頭的吳澤跟電話這頭的我一樣的難受,語氣沮喪。
這時,從法庭里走出來一個人,正是監控里的那個男人。
殺害宋清顏的男人。
他翹著嘴角,心情愉悅,也在通電話,“解決了。對。還是老辦法。”
路過我的時候,男人下意識地瞥了我一眼,我終于近距離地看清了他的長相。
一對眼睛清澈如明鏡,鼻梁高高挺起,嘴角翹起一邊,是一個狡黠的微笑。
“他們都信了。對。”他轉回頭,繼續往前走。
他是我這五年來的夢魘,也是我現在每天都要見到的男朋友的臉。
沒錯,清顏的前男友就是我的現男友,徐昶。
*
再好的演員,也會有破綻。
再精湛的演技,也會有崩裂的一天。
所以徐昶,還是露出了破綻。在長達兩個小時的視頻里,他,破綻百出。
人總是會在自以為無事的時候,露出馬腳。
徐昶也不例外。
他萬萬沒有料到,正是那個看起來無害的我,對他進行了致命一擊。
我掛職離開警局,在他身邊潛伏一年多,終于等來了他的這場大戲。
入獄之前,他對我說,“小可,相信我,我是愛你的。”
“我也愛你啊。”我也說。
我們倆都知道對方在惺惺作態,卻都不拆穿,只是繼續裝作一派深情的模樣。
“他為什么突然在你面前假裝自己有其他人格?”吳澤看著我們倆在關鍵時刻,仍不忘做戲,啼笑皆非。等目送著徐昶走進監獄,問我道。
“我猜,他是想跟我分手。但是苦于沒有理由。”我想起了在他們公司門口的那個紅唇女郎,說,“他可能是看上了別人,一心想甩了我,卻又不想撕破臉,只能在我面前表演一下自己的幾個人格,讓我害怕,讓我主動提出分手,或者是答應他的分手要求。我聽他的諸多前女友說,每次分手都是這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