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紛飛,廚子燉了一大鍋羊肉湯,難得一家人團聚,享用午膳。
朱氏給趙原夾菜:“在牢里受苦了,回來就多吃點。”
“謝謝阿母。”趙原也給父母和謝逸卓夾菜。
一家之主的趙將軍,卻默不作聲,愁眉不展。
留意到夫君的嘆息聲,朱氏關切詢問:“出什么事了嗎?”
趙義國道:“野兒走后,陛下對趙家的信任大不如前了。”
提到兒子,朱氏神情一變,雙眸黯然失色。
“阿父,回到家就不要憂心公事,順其自然吧。”趙原勸慰。
趙義國應著兒子的話點了點頭:“不說這個,許是我想多了。”懷有心事,終究無心飲食。
大兒子趙野在麾下征戰多年,立下不少軍功。
趙家一門,兩代名將,同守盛國江山,撐起趙氏榮耀。半年前,這位人才卓絕的少將軍,被拋尸荒野,兇手不明,此乃為人父母心中的一根毒刺。
朱氏放下碗筷,再也進食不下。
飯后,謝逸卓陪朱氏回房。趙原無所事事,到花園回廊觀雪,看到父親也在。
“阿父。”他迎上前去。
“趙原啊。”趙義國拍了拍他的肩膀,“府里的生活,還習慣吧?”
這話問得不明所以,難道他不是一直生活在府里嗎?對自己的身世,趙原早有懷疑。也許像下人議論的那樣,他是撿來的,或者像宋鵬罵的,是野種,但他只淡淡答了一句:“習慣。”
“陪我走走吧。”趙義國邁開步子,一邊走一邊道,“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霜面滄桑的老將,心憂君國,令人敬佩。趙原跟隨父親步調,道:“您壯心不已,一點兒也不老。”
趙義國欣慰地笑了笑,又道:“南境軍中,陛下派了許多新人,替換老部將。被替換的,個個兒都是英勇善戰的猛將,對朝廷忠心耿耿,可陛下終歸嫌棄大伙兒老了啊。”
趙原不語。他知道,君王是要換血。老將棄戈,英雄遲暮,乃一己之悲。新人代舊,后浪逐前,為大勢所趨,無情而必然。
“野兒走了,我鎮南軍損失一員悍將,陛下不再相信我趙家能保南境安泰。我得盡快立功勛,重拾陛下對鎮南軍的信任!”
趙原卻道:“我認為您不該這么想。”
“你覺得是我多心了?”
趙原搖頭。他觀事不愛從顯而易見的表象出發,而是觀細節:“原本兄長和相國千金有婚約,兄長一走,陛下卻下旨,讓我娶卓兒,斷了趙家與王家聯姻的可能,您說這是巧合嗎?”
趙義國對此話表現出興趣:“你認為如何?”
“我認為阿父不該再立功,反要韜光養晦。”
趙義國聞言沉默,若有所思。
趙原又道:“您和相國都是當朝重臣,兩家聯姻不免勢高蓋主。君王已有顧忌,與其立功,不如無功。”
事實上,宋鵬之死囫圇結案,想必是上位者按下了。他被釋放,是趙家蒙了圣恩,同時,王相國討不了公道,與趙家必生嫌隙。
“陛下稱帝之前,我等已追隨于他,十數年建立的信任堅不可摧。”趙義國固執地道,“開國元勛、肱股之臣,豈是那么容易被取代的!”
“飛鳥盡良弓藏。”趙原道,“您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接受。”
趙義國抬眼。這便宜兒子生得英俊,身材比他還略高,真真是英雄出少年。經兒子一番點撥,他已有所悟,但人各有執念,輕易難以改變:“原兒,你很聰明,可惜……你不是野兒,不能上陣殺敵,幫不了為父。”
說到底,趙原乃一介外人,因老妻思子心切,他才勉強接納,又道:“你回房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趙原拜辭父親,換了一處地方觀雪。被父親輕視,本該失落,但他并非爭強好勝之人,不在乎父母對兄長的偏愛,只隨心意行事。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過于冷漠了。兄長身死,自己身為趙家唯一子嗣,理當有更積極的作為,像謝逸卓所說,男兒該志向高遠,或是考取功名,入朝相助父親。
可是,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家,其實很陌生,對兄長,連一點印象也沒有。如今所知,都是父母旁人相告。
皇宮,一條僻靜宮道。
“你最近挺清閑啊,又到哪兒鬼混去了?”說話之人著一襲灰袍,臉藏于風帽下,露出青色胡茬的下巴,語帶傲慢。風挑動外袍,隱約可見其下衣衫,繡著脫兔。
他便是盛皇義子——周黠。
“我去哪兒需要向你匯報么?”不同于在江湖時的粗布麻衣,梁成譽在宮里的著裝更為精致,配上俊朗的長相,頗顯貴氣。
“我來是通知你,去武林大會,給我開路。”周黠直言。
“我沒空!”
“我還不知道你?咱四兄弟當中,屬你最貪玩,干正事兒沒空,玩兒倒是有空。”
梁成譽哼道:“憑什么你想當武林盟主,讓我開路?刀劍無眼,我上場賣命,你撿現成,這種便宜好事咋不發生在我頭上呢?”
“你想讓我請示義父嗎?你知道,不但請示結果會如我愿,還會讓義父知道你貪圖安逸、不思進取,更加小瞧你!何必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祁人。”
在赤衤果衤果的輕蔑與挑釁下,梁成譽面色一沉,與周黠對視。兩人眸光似刀,冰冷交鋒。
最終鬧到義父處,結果不出意料,義父向來以利益最大化為分工原則。由熟悉江湖的梁成譽幫助周黠奪盟主之位,再合適不過。
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和一臉得逞笑容的周黠,梁成譽強壓下委屈和不甘。
盛皇共有四個義子,周黠是老大,也是八大宗門之一——毒宗的宗主。
老二名叫單常,職司衛尉,統領禁衛軍,駐守皇城。
梁成譽排行老三,主要任務為搜集情報與刺殺,混跡江湖。
老四廖辛鄰,負責聯絡,常居宮中。
此四子,乃盛皇培養的精英暗衛。除了擔任職務的單常,周梁廖三人,外臣多不識。
四人名為義兄弟,各自心里都明白,他們不過是義父的指尖棋、手中刀。從小接受的訓練,是互相廝殺,勝者獲賞,輸者獲罰,終練就一副冷血心腸。為搏義父賞識,明爭暗斗,拉高踩低,更無兄弟情義可言。
梁成譽厭倦了這樣的爭逐。

由雨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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