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邢飛緩步走下臺階,邊走邊說道:
“身為教主,治教無方,叛亂滋生,是為失職,此罪一;任人唯親,種下禍端,害雷堂堂主枉死,此罪二;未能阻止敵襲之禍,致雷堂眾多兄弟殞命,此罪三!”
藺陌岑聞言,道:“教主,事出突然,怎么能全怪你?”
邢飛卻道:“我犯下何等不可饒恕的錯誤,我自己最清楚。”說著已來到大殿中央,抽出身旁下屬的匕首,往自己左肩刺去。
“哧”的一聲,利刃從前肩刺入后肩透出。
“教主!”眾人大驚,皆是凝重之色。
眼看邢飛扯出匕首,就要再刺時,藺陌岑一把握住其手腕:“教主,你這是何苦?若說有罪,屬下來遲,亦當罪過!”
吳朔跟著勸阻:“您是人不是神,哪能算無遺策、事事盡善吶?還望教主莫要苛責自己。”
“放手!”邢飛有些怒,盯著藺陌岑。
藺陌岑不語,搖了搖頭。
“皆因我疏忽,陳遠寧才會發現雷堂,何雷才會被斬首祭天,他死得何其無辜!”邢飛道,“這一刀若不罰,他日黃泉,我有什么臉,面對何雷亡魂?”
藺陌岑的手松了,終是敗在教主近乎哀求的眼神里。
第二刀,邢飛刺在了同一位置,利刃卡在肩骨里,疼得他冷汗直冒。
眾人滿臉憂色,深知教主脾氣,三刀未罰完,他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第三刀后,邢飛面色變得慘白,倚著藺陌岑才能站穩。
“快把醫師請來!”藺陌岑焦急吩咐左右,扶邢飛退入內室。
簡單處理完傷口,醫師退下,邢飛單獨召見了地堂副堂主——羅烈,擢升其為堂主。
“教主,我以為您不再信任我們。”羅烈難掩激動。
“我說過既往不咎。”邢飛道,“我很欣慰,你沒有站在穆云陣營。”
“我大舟不姓穆!”羅烈性情耿直,說話也直,跪地磕頭,“謝教主給地堂眾弟兄將功折罪的機會!”
教主把地堂叛亂的罪責全攬到自己身上,不惜自傷謝罪,在雷堂和風堂弟兄面前,庇護了地堂。這令羅烈下定決心,哪怕肝腦涂地,也要一生追隨。
“起來說話。”邢飛忍著肩上傷痛,托起這位新晉堂主。
羅烈不敢讓教主受力,趕忙站起。
“這事已經過去,此后不必再提。副堂主的人選,你自己決定。”邢飛道,“你記住,我給你的不是權力,是責任。”
“是。”羅烈躬身,“屬下定不負教主所望!”
地堂,兵器庫。
如穆云所言,兵器庫里搜集了許多兵器,但邢飛大多看不上眼。他徑直來到霜寒刃前,情不自禁想起與何雷的過往。
還是小孩的時候,他、藺陌岑、何雷經常在一起練劍。雖然沒有正式拜師,但他們的劍術都是藺老將軍親傳,算是同門師兄弟。所以何雷扮他,才能瞞過穆云。
藺老將軍逝世前,參透了無字劍術第六重,將平生經驗,毫無保留傳授。何雷修為不低,已達第四重,藺陌岑達第五重,而邢飛,在赴風波山一戰前,突破了第七重。
第七重,已是戰神以外修習者中的最高境界。
由于全九重無字劍術天下無敵,倘若修習者心術不正,將無所制衡,成為一代禍世邪魔。戰神隕落之際,將“身死道消”四字讖言注于第八重劍術。
歷史長河中,沖擊第八重的修習者,都意外暴斃。這使本就寥寥無幾的第七重境界高手,望而卻步。
霜寒刃旁邊擺的正是九重龍影,邢飛這時才分給它一個眼神,像看一個老朋友,輕聲道:“我回來了。”手指在劍身輕輕一彈,那劍仿佛活了過來,興奮地顫抖,發出低響,似龍吟一般。
“教主。”藺陌岑入內。
“有錦蘿的下落了嗎?”平亂后,邢飛聽羅烈稟報了錦蘿失散之事。
藺陌岑點頭:“消息稱,武林大會當日,戟宗擒獲一魔教女子。已過去這么多天,不知錦蘿有沒有受苦。”
“戟宗。”邢飛咬牙吐出這二字,咬得下唇滲出血珠。
大雪灼眼,天地失色。這場雪,下得有些久了。
話分兩頭。
新盟主陳遠寧,在會武山莊召開誓師大會,會見各門派宗主掌門,商議聯盟對抗魔教事宜。林司塵與謝逸卓,代表劍宗出席,在會仙鎮逗留了大半月。
北江州,戟宗。
武林大會當晚,戟宗宗主江懷天即修書一封,囑咐親信,定要把書簡親手交給那位大人物,而后連夜趕回宗門,閉門不出,未出席之后的同盟大會。
行色火急火燎,皆因與魔教交鋒過程中,他發現魔頭使的,乃舟族至高武學——無字劍術。十三年前,他在前舟朝大將軍藺鴻鵠手中吃過虧,因此極為忌憚此劍術。
舟族人,回來了!
正當他處于后怕之中,一批隨后撤離的弟子,抓回一魔教妖女,這簡直令他手足無措。戟宗擒獲魔教妖女的消息已傳開,若放了妖女,則損失顏面,若不放,又怕魔教找上門。
江懷天痛斥了弟子一頓,只能祈禱舟族高手在魔頭歸天的情況下自顧無暇,抑或這妖女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梁成譽在會仙鎮修養了數日,很快接到新任務。任務由廖辛鄰傳達,讓他混入魔教做內應,將魔教底細探個透透徹徹。
“我特么沒有聽錯吧!”梁成譽當著廖辛鄰的面罵了出來,趕緊收聲改口,“我是說,魔教哪有那么容易混進去啊?”
“聰明伶俐的你,一定有辦法。”廖辛鄰恭維。
梁成譽把到嘴邊兒的吐槽吞了回去。皇命不可違,內應當定了,吐槽無益,還怕廖辛鄰告狀。后來,他又用了數日,思考策略。
美男計?饒舌計?洗腦計?冥思苦想之際,聽到一個消息,戟宗抓了魔教妖女。
天助我也,妥妥的美男計嘛——屆時來個英雄救美,他朝必定以身相許!
北江州,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戟宗南門外徘徊。
此地處群山之間,晨時朝云漫天,彤云映色,暮時霞光盡染,層林生輝。
大白天的,鬼鬼祟祟的梁成譽很快被發現。
“哼,小賊,又來偷戟,膽兒真肥!”片刻功夫,戟宗弟子擒獲偷戟賊,將其關進就近的一間暗室,“到里頭涼快涼快吧。”
暗室門關上,梁成譽被捆成了一根竹竿,只能跳著走,越跳越感到寒氣透骨。這間暗室底下,是冰窖。
輕微呼吸聲傳來,他循聲跳了過去。
“別過來!”一個微弱的女聲道,“你敢過來,我就咬舌自盡。”
“那你咬唄。”梁成譽滿不在乎,“這位娘子,你確定,咬斷舌頭會死嗎?要是死不成,吊著半個舌頭,說不了話嘗不了美味,好可憐啊!”
一陣詭異的沉默,梁成譽打了個寒戰。戟宗他熟,知道關人的地方在南邊兒,就來碰碰運氣,還真碰到個女人,不知是不是魔教妖女。
低低的啜泣聲鉆進耳朵。
“別哭啊,我開玩笑的。”梁成譽站在不遠處,“你是被戟宗抓來的吧,這么巧我也是啊。”
“我沒哭。”女子聲音發顫,“冷,吸鼻涕……”
“你別怕,我去找找,有沒有可以撬門的東西。”
暗室狹長,連接著冰窖,沒有窗只有透氣小孔,光線極暗,靠摸索才能辨別路線和事物。梁成譽摸來摸去也沒找到撬門工具,倒有一些廢燭臺。
窩坐著的女子放下警惕,挪了挪被凍得僵硬的四肢。
這時,門從外打開,光線透入。一個滿身橫肉的戟宗弟子走進來后,又順手把門關上,切斷了光亮。
“放著美人兒不享用,真是大傻二傻。呵呵呵,這下美人兒歸我胖頭了!”喝得醉醺醺的胖頭傻笑著。
大傻二傻指倆看門弟子。不知怎的,把偷戟小賊關進來后,二人就開始拉肚子,只好拉住路過的胖頭,幫忙看會兒門。
女子驚慌爬起來,拖著饑冷疲憊的身子逃跑,發現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救……救命……”
胖頭一撲,將她撲了個踉蹌:“小娘子,俺沒空陪你玩兒捉迷藏,咱玩兒直接的!”
他前幾天就盯上這兒了,可大二傻說宗主不讓進。現在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他進來嘗一口就走,大二傻不會知道,宗主自然也不知道,沒人知道。
啪!
一聲脆響,胖頭后腦滲出血,瞬間昏迷。兩百斤重量砸到地上,彈了一彈。
“當勞資死的嗎!”梁成譽手拿燭臺。方才在狹室另一頭用燭臺尖割開了縛繩,聽到響動回來看看。
“還好嗎?”黑暗中,他伸手攙扶,不小心觸及女子肌膚,趕緊縮回手,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她披上。
又聽一陣吸鼻涕的聲音,女子調整了一番,說了聲“謝謝”。
“手伸出來。”梁成譽道。
“干什么?”
“伸出來嘛,我又不會害你!”
女子依言伸出雙手,隨即感到暖融融的氣息氤氳在掌心。
梁成譽蹲在女子身旁,沖她手心哈了一會兒氣,問:“暖些了嗎?”
“嗯。”
“暖些了,就別吸鼻涕了。”
女子點點頭,搓了搓手,攏緊衣衫。
“我給看門的下了點兒東西,這會兒門外沒人,我帶你走。”梁成譽反身蹲在女子面前,“上來,我背你。”
女子知道自己沒有走路的力氣,欣然趴到梁成譽背上。
后背傷口承重,巨疼,梁成譽差點沒起來,撿起胖頭的戟作支撐,掩飾說道:“這就叫千里送兵器。”
外面的門鎖被胖頭打開過,梁成譽來到門邊,拿戟一戳,就把門戳了開。
門外,一個熟悉的身姿,發出驚怒之聲:“是你?”
臥槽,江懷天!
梁成譽大驚,忙用手擋臉:“不是我。”
“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