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得見顏色的夜晚,一定不會很黑,有一些明月的光輝。月光如水,清澈透明,朦朧中帶有一些生氣。幽淡的夜幕背景下,云月相逐,相映成趣。
月光映照下的大雪山,顯得更加靜謐。
“你說此次的事情,也是因七殺令而起?”明明滅滅的火光中,暮吟皺眉看著阿霖,雪朗星為何會遭此毒手?雪狼一族久居雪山,千百年來與雪鷹共同守護著雪山圣地,按理說不應該與人結仇。
“我們到這里的時候,這家伙已經命懸一線,是他暈過去之前提到了七殺令。”阿霖想起那滿地的鮮血,依然心有余悸——如果他們再晚來一步,雪尹可能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哥哥了……
“你放心,我會弄清楚的。”暮吟起身,斬釘截鐵道。
“你也別著急,這事到底是不是魔界的人干的也還說不準,眼下,我有點擔心雪尹,也不知道這死丫頭跑哪里去了?”阿霖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樹枝,繼續道,“我已經想辦法去找了,但還沒有消息,真是急死人了!”
“你也別太擔心,你不是說有曉陪在她身邊嗎,我想他們不會有事的。”暮吟安慰道,也幸虧他們離開了雪山,反而因此躲過了一劫。
“你說的也對,那丫頭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阿霖點頭笑著道。
“我從來不知道,七殺令能惹出這么大亂子……”暮吟嘆著氣道,阿霖也跟著嘆了口氣。兩人盯著火光,突然有一種身陷其中無法自拔的感覺——好像無形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動著所有事態往無法預知的方向發展……
墨染宸其實并沒有睡著,他閉著眼睛聽著兩個女子耳語般的談話,輕輕點了下頭。他知道,七殺本來是一種命格,一種讓人忌憚的命格。
七殺者,又名偏官。二陽相克,二陰相克,猶二男不同處,二女不同居,不成配偶故謂之偏官。又以其隔七位,而相戰克,故曰七殺。七殺者慘覆無恩,專以攻身為尚。
譬小人多兇暴,無忌憚。若無禮法制裁之,不懲不戒,必傷其主。故有制,謂之偏官。無制,謂之七殺。必須制合生化,無太過不及,是借小人勢力,衛護君了,以成威權,造就大富大貴之命者。設使生化不及,日主衰弱,七殺重逢,其禍不勝俱述。
若七殺祇一,制伏重重,倘運再行制伏,則盡法無民。雖猛如虎,亦無所施其技矣。
七殺組織,雖然與星象命盤沒太大關系,但這個名字,卻是貼切得很!
墨染宸猜測,江騫玥一開始或許確實是覬覦血靈的力量,可從他后來的種種表現來看,似乎又不僅如此。血靈力量再強,也不過一人之力,而江騫玥身為魔界之主,手下兵將何止千萬。若他只是為了尋求力量,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而且,越是擁有強大力量的生靈越是難以掌控,他江騫玥身為魔君,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思及此,墨染宸腦海中閃過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能擊敗血靈的力量,那恐怕會是災難……
可如若江騫玥真的動了情,暮吟這樣的女子又豈是魔族可以隨意染指的?
愛與被愛僅僅一字之差,卻會導致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
若愛不對等,那么太愛一個人只會導致自己患得患失,也會給自己造成負擔。更何況,是人都有尊嚴,有底線,有“不被壓著”的需求。
也許別人明面上不能拿你怎么樣,那背后呢?
又或許,他一時間對你無可奈何,那來日呢?
溫柔刀,真是刀刀催人老啊!
“我曾聽師姐說,人敗皆因狂,事敗皆因貪,家敗皆因怨。當你心急如焚時,總有些人出現得恰如其分,給安慰、出主意,看似絕渡逢舟,實則趁火打劫。”阿霖遞給暮吟一個熟透的野果子,自己掏出另一個小一圈的啃了一口。
“你師姐很關心你。”暮吟接過野果子,卻沒有要吃的意思,拿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又放到鼻端嗅了嗅,她很喜歡野果子的清香味,總會讓她想起銀杏林里的小樹屋,這一刻,她突然特別想念阿布……
“人人都會贊同的觀點,但我并不這么看,”暮吟繼續道,“很多事,無論成敗得失,總會有人去做,有句話叫‘不以成敗論英雄’,我深以為然。人逢絕路,審時度勢,懂得轉彎,也許就能脫出困境,重獲新生。”
她一直以為,阿霖和墨染宸那樣的愛情才能長久,卻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遇到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不知道在溟灃和江騫玥心里,她又占據怎樣的位置呢?
也許,愛真的可以克服很多問題。
只要兩個人很愛對方,便可以跨過世俗的眼光,忽略存在的隱患,用真心面對未來的生活。
可她們都不是普通人,注定不能簡簡單單過一生,真的能用真心去賭一個未來嗎?
暮色漸沉,檐角銅鈴在晚風中輕響。暮吟倚著朱漆欄桿,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瓷茶盞上纏枝蓮紋,忽然側首問道:“阿霖,你跟我說說,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阿霖正執銀剪修剪燭花,聞言手上一頓,燭芯“噼啪“爆出朵金花。
她將剪子擱在纏枝牡丹的錫盤上,眼角漾起細碎笑紋:“這話倒像是從戲文里飄出來的。”她拎起素紗披帛繞過湘妃竹榻,發間珍珠步搖在暮光里晃出漣漪,“喜歡一個人啊,就像……”
暮吟忽地直起身子,茶盞“當啷”碰在欄桿上。
阿霖瞧見她耳尖漫上胭脂色,不由掩唇輕笑:“阿吟這般情狀,莫不是……”她故意拖長聲調,指尖點著案上攤開的《玉臺新詠》,“像這詩里寫的'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窗外傳來搗衣聲,混著遠處賣花郎的吳儂軟語。暮吟低頭去拾滾落的青梅,卻見青石磚縫里鉆出幾簇嫩白茉莉,恰似那日曲江宴上,那人玄色衣袂掃過她案前時,袖口暗繡的纏枝暗紋。
“我……”暮吟捻著青梅上未褪盡的絨毛,她聲音漸漸低下去,像被晚風吹散的柳絮。阿霖忽然想起去歲上元夜,自己提著鯉魚燈穿過人潮,燈籠突然被風吹歪,有人用折扇輕輕一托——檀木扇骨上還沾著新墨香。
阿霖取來鎏金狻猊爐添了匙蘇合香,青煙裊裊升起時,她輕聲道:“喜歡便是晨起梳妝時,總要多看兩眼銅鏡里的發髻;是路過筆墨鋪子,會無端想起某人慣用的松煙墨;是……”她忽然從螺鈿匣里取出半闕詞箋,澄心堂紙上墨跡猶新,“就像我昨兒寫'夜雨剪春韭',回過神來才發現寫成了'夜雨剪春愁'。”
暮吟望著廊下漸密的雨絲,忽然“呀“了一聲。原來有只白貓竄上窗臺,爪印在宣紙上踏出幾朵梅花。阿霖笑著去攆,石榴裙掃過青玉鎮紙,露出壓著的彩箋——上頭畫著個執卷的背影,衣袂線條被摩挲得有些模糊。
“其實……”阿霖指尖撫過畫中人束發的青玉簪,“那年墨染在蘭亭臨《快雪時晴帖》,我偷藏了半塊他用的墨。”她忽然轉身從多寶閣取下一只天青釉瓶,瓶中斜插的紫薇花下,赫然躺著塊缺角的玄玉墨。
雨聲漸急,暮吟望著檐角成串的雨珠,輕聲道:“那日……他說想和我在一起……”話音未落,忽聞墻外傳來玉笛聲,吹的竟是《折柳》的調子。阿霖推開雕花窗,見巷口有人執傘而立,素絹傘面上墨竹被雨水暈染,恍若那人臨別時揮毫留下的“長相思”三字。
暮吟手中的羅帕突然被風吹起,帕角繡的比目魚在雨霧中翻飛。阿霖望著她慌忙去追的模樣,忽然想起舊年自己故意落下的繡囊——里頭裝著曬干的綠萼梅,恰是那人詩中常提的“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阿吟可知道?”阿霖將溫好的青梅酒斟入荷葉杯,“最磨人的是收到他書信時,要先把信箋貼在胸口暖一會兒,才舍得拆開看。”她低頭抿酒時,沒瞧見暮吟從袖中摸出封火漆信函,朱砂封印上赫然印著半枚蓮花紋。
雨幕中傳來漸近的木笛聲,阿霖突然起身,碰翻了案上插著木芙蓉的汝窯瓶。清水漫過詞箋,暈開了“何當共剪西窗燭”的“共”字。暮吟望著她奔向月門的背影,忽然懂了阿霖方才未說完的話——喜歡一個人,原是不需要說出口的,就像此刻浸透詞箋的清水里,慢慢浮起的并蒂蓮暗紋。
白貓不知何時又溜回來,叼走了那塊玄玉墨。暮吟望著雨中漸遠的傘影,忽然覺得心頭那點悸動,恰似方才阿霖轉身時,落在青磚地上那串珍珠步搖,叮叮咚咚,滾滿了整個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