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滿莊，湮江水上煙波浩淼，隱約可見細雨朦朧間，浮著一葉烏蓬小舟。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岑流螢著一襲白衣翩躚，手執一枝鮮妍桃花，立于船頭緩聲念道。雖然煙雨之中，她的身影與聲音皆不大真切，但霍戎狄卻仍然可以認出她來。因著那清冽如水的氣質，猶如書中走出的精靈一般，他到底還是記得的。

　　岑流螢轉過身來，朝他淺笑：“我一直以為，這兩句戲文該是寫景抒情，卻不想原是借物寫情，正如我當年因著你而幻想著‘如花美眷’……呵，到底是我癡狂，自那日你走后，我一氣之下便立誓此生再不著白衣，再不看桃花，也再不見你，今日卻還是難逃魔障。”

　　“你……”霍戎狄聽她言語間竟有不祥之兆，一時心中惴惴。

　　岑流螢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這十八年，本該是我欠了你的。前世蓬萊境上，你乃是燕尾蝶妖，而我為荼蘼花妖，因著一時任性，我私自在月老殿中改動了你的姻緣線，因此受罰下凡經歷情劫，如今完劫之期已至，特來與你訣別。”

　　四周沉寂悄然，和著岑流螢的聲音清澈飄渺，頓令霍戎狄覺得似夢非夢，心卻冰冷微疼。

　　“當日下凡前，我曾偷偷地問過月老，他說，我這一世的劫數，終究也只是四句偈語……”

　　一個“語”字回音裊裊，霍戎狄還未聽清，岑流螢的身影已隨著夢境如水面上圈圈漣漪一般漸漸散盡。他一身冷汗，瞬間驚醒，卻發現自己正身在京城的一間酒樓中，面前的桌上一片狼藉。

　　他頭痛欲裂地坐起身來，定了定神，方才發現對面又坐了一人，白衣縞素，兩眼紅腫，不是別個，正是拓影閣大當家霍銀砂。

　　“小九她，終究是命薄。”

　　聞言，霍戎狄又是一驚，方才的夢又一次在腦海中清晰浮現。

　　“她…她怎么了？”他顫聲問道。

　　霍銀砂遞過一方白絲帕，但見上頭字跡娟秀雋逸，寫著一首小詩，堪堪正是夢中岑流螢所吟偈語。

　　“白袖染桃花，陌路終相忘。緣深淺誰道，無奈相思涼。”

　　霍戎狄眼前一暗，臉色慘白幾乎昏厥，竟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自你走后，小九舊疾復發，也沒進宮去，就在前幾日忽然高燒不止，就那樣歿了……這便是她的絕筆，你收著罷。”霍銀砂起身離去，空留他一人坐于酒樓中失魂落魄。

　　天上一輪明月兀自皎潔，夜色泠泠地涼，唯有殘星三兩點相伴。霍戎狄倏地想起了岑流螢當年與他提到過的一闋《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他一直以為，這一生，終究是只為葉飄雪一人顛沛流離。再怎么游戲花叢，也不過是一無心之人，卻無奈前塵早已注定，他是她命中無法逃脫的劫，她也是他心中不敢牽掛的緣。

　　并非情淺，奈何緣滅。若花怨蝶，她又該怨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