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還合腳嗎？”
劉玉爾站在水晶落地鏡一旁，笑著看向鏡子前不斷變換角度的周旗。
周旗從鏡子里盯了一眼遠遠站在身后的金栩荷，嘴角一撇，走到她面前。
“好看嗎？”
金栩荷眼睛都沒抬，低著頭道：“好看。”
“你說好看？呵呵……那這雙不要，再換一雙。”
金栩荷抬頭看了她一眼，周旗絲毫不懼，輕蔑地回看她。
一連讓金栩荷替她試了七雙，試到最后一雙的時候，劉玉爾有些擔憂地來到周旗身后。
“周小姐，沒有一雙喜歡的嗎？”
周旗轉了轉身子，鏡子里，婀娜的身姿在水晶高跟鞋的點綴下，更顯挺拔。她從鏡子中看了一眼金栩荷疲憊的眼神，滿意地笑了。
“其實并不是鞋子不好，畢竟我穿什么都好看，對不對？可能是因為……不該碰的人碰過它們吧，讓我覺得廉價……”
這句話刺得金栩荷睫毛一抖。
劉玉爾尷尬地偷偷瞥了一眼金栩荷，見她的臉色十分難看，正為難怎么接話，只聽金栩荷淡淡道。
“鞋都試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說完對劉玉爾點點頭，抬腳就走。路過周旗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肩膀輕輕從她身邊擦過。
周旗忽然腳下一崴，站立不穩，“啊”地一聲向后倒去！
劉玉爾和幾個店員都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扶她。金栩荷回頭楞了一下，明明自己沒用力啊，只是跟她輕輕擦身而過，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
可是周旗下一秒還是沒有撐住，倒在了兩個店員身上。原來在她崴腳的時候，多虧了兩個店員反應奇快，搶先一步蹲身到她的背后，第一時間做了“人肉坐墊”。
畢竟顧客穿著自家鞋子在自家店里摔倒，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啊！
“您沒事吧周小姐？”
劉玉爾戰戰兢兢問她。
周旗一張俏臉瞬間變得嫣紅，一直維持得良好的“淑女”做派開始轉為氣急敗壞。
“你們這什么爛鞋子！竟然害我摔倒？我要是真摔出個好歹，你們這店就別想開了！”
周旗氣呼呼地抱怨，同時在兩個店員的攙扶下，來到沙發上，將腳上兩只鞋子隨意地往空中一甩，像丟垃圾一樣，嚇得兩個店員趕忙伸手接住。
鞋上的配飾都是昂貴的水晶和鉆石，嬌貴得很，要是真的摔壞了她們可賠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周小姐，都是我們的錯……”
劉玉爾和四個店員排成一排，全部九十度鞠躬向怒不可遏的周旗道歉，周旗卻連正眼都不看她們。
“鞋子你不喜歡，可以不買，為什么要為難她們？你知道弄壞了一雙鞋子她們要賠多少錢嗎？”
金栩荷突然沖到周旗面前大聲質問她，因為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周旗柳眉倒豎，瞪著金栩荷道：“呵，你這是在拿我跟你們這些卑賤的店員比嗎？那你又知道我受傷了你們會付出什么代價嗎？”
金栩荷咬了咬唇，向她邁出一步，狠狠盯著她的眼睛。
“我們，卑賤？”
周旗也毫不示弱上前一步，盯著她的眼睛冷笑一聲。
“沒錯，不僅卑賤，還很沒用，簡直就是垃圾！”
“你——”
金栩荷憤怒地指著她的鼻子，眼看情緒就要失控。劉玉爾趕忙上前拉開她。
“好了好了，小荷別說了，快回去吧……這里交給我……”
“周旗！你侮辱我不要緊，因為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但是對她們，你不能這樣，對于辛辛苦苦服務你的人，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感恩嗎？”
金栩荷怒斥周旗。
“感恩？呵，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笑？我是在花錢買服務，圖的就是我開心。這是金錢帶給我的權力，你一個出身下賤的窮鬼，有什么資格教訓我？”
周旗毫不示弱。
在對付周旗這方面，金栩荷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忍讓，然而換來的卻是更大的羞辱。
貧賤與富貴之間的差距，自然十分巨大，然而更加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人心中那條看不見的鴻溝。一定要這么對立嗎？一定要這么純粹嗎？我們難道不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嗎？
“你還記得我當年說過的話吧！我和你，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這件事讓我超級倒胃口。為什么你不像四年前那樣消失呢？消失吧……滾吧……榮城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周旗語氣尖利，那雙冰冷的眸子壓得金栩荷喘不過氣來。
“想趕我走？我告訴你，不可能！我已經不是四年前的我了，我要讓你看看，榮城我不僅能立足，而且會活得越來越好！”
金栩荷幾乎是喊出來這句話，像是對她的反擊，又像是在給自己加油。
兩人正對峙，店門口突然呼啦啦來了一大群人，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中間為首的是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女人，穿一套剪裁高級的藏藍色西裝，齊耳的短發整齊地向后梳著，露出面部硬朗的五官，一雙眼睛如鷹一般敏銳，透著一股不善。
“董……董事長？？”
劉玉爾和店員們趕忙到店門口迎接，心中又驚又怕。她怎么偏偏這時候來了？
那個女人正是啟泰時裝集團現任董事長——高慧儀。這位傳說中白手起家的傳奇女企業家，一向與那些整天過著精致貴婦生活的中年婦女不同，果然霸氣側漏，一出場就讓每個人都籠罩在她的低氣壓中。
高慧儀表情嚴肅，但語氣還算溫和：“沒事，我來巡視一下賣場。這里出什么事了嗎？剛才那是誰的聲音？在外面都聽得到！”
劉玉爾趕忙將金栩荷擋到身后，戰戰兢兢辯解道：“沒、沒什么事，董事長您聽我說……”。
“高董事長，您來了。”
周旗早已換上自己的鞋子，帶著一臉乖巧無害的笑容，款款來到高慧儀面前，自然地跟她打招呼。
雖然高慧儀沒有見過她，但看她一身打扮就知道多半是榮城哪家的名媛，自己對她們的父母一定不陌生。
于是收起嚴肅的表情，笑道：“好漂亮的一位小姐啊，歡迎光臨啟泰百貨！”
“高董事長，初次見面。我爸爸是周全恭，您一定認識吧？”
周旗臉上帶著傲慢的笑意。
周全恭，榮城長傳地產掌門人，外表是個白胖隨和的老頭，在榮城地產界名聲很響，可以說是炙手可熱。然而競爭手段卻并不高明，高慧儀雖然聽過他，卻并不認同他的手段。
“哦，原來是周小姐。幸會幸會。”
高慧儀不咸不淡地打了個招呼。
周旗往前一步，拉近與高慧儀的距離，甜笑著道：“高董事長，您不知道，我們家的衣柜鞋柜，都快被你們啟泰給承包啦！”
“呵呵，是嗎？你喜歡的話就是對我們最大的鼓勵了。”
“可是……在服務這方面可能還差一點點。”
周旗狡黠地揚起眉尾。
劉玉爾和在場的店員瞬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忐忑地低著頭。
高慧儀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問周旗道：“怎么說？還請周小姐多提意見。”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不過是想多試幾雙鞋子而已，有個店員就不太高興了……”
“什么？竟然有這樣的事？劉店長？”
劉玉爾聽見叫她，急忙快步上前。
“怎么回事？”
啟泰的員工都知道，自己最大的老板——高慧儀，平時最看重兩點，一個是商品質量，一個就是顧客服務。此時的劉玉爾，聽出董事長語氣中的不快，有些棘手該怎么跟她解釋。
眼見劉玉爾為難，金栩荷鼓起勇氣上前一步道：“董事長，不關劉店長的事，是我……”
高慧儀上下看了她兩眼，轉頭問周旗道：“是她嗎？”
周旗下巴高抬，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而金栩荷被高慧儀盯了兩眼，突然感覺沒來由的一陣窒息。
“吳經理，她是我們啟泰的正式員工嗎？”
高慧儀微微側頭，向身后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問道。
那個男人急忙上前看了一眼金栩荷工裝上的卡牌，然后翻了翻手里一疊厚厚的資料，來到高慧儀身后，恭敬地道：“董事長，她不是正式員工，是勞務派遣員。”
“好了，給她多結一個月的工資，讓她走吧。”
高慧儀語氣格外的輕飄飄，好像只不過說了一句“你好”一樣尋常。
金栩荷瞪大了眼睛，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高慧儀卻并沒有在意她的感受，向禿頂男人吩咐完又對周旗道：“周小姐，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還請你多提意見。”
周旗立刻乖巧甜美一笑道：“沒有意見了，高董事長您真是太有氣魄了，我要告訴我爸爸，讓他就社區服務這塊專門跟您學習學習！”
高慧儀微微一笑道：“周小姐別開玩笑了。我們啟泰的服務跟你們長傳的，可不是一個概念。好了，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失陪了。”
說完不理會眾人，帶著一大票人就準備華麗退場。
周旗雖然吃了個小小的癟，但能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結果，已經足夠了。
看著周旗一臉得逞的表情，金栩荷心底的委屈突然生成一股勇氣。
“等一下，董事長！您為什么解雇我？”
在場眾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高慧儀身形一頓，回頭盯了她一眼道：“年輕人，本來我不想跟你廢話，但是我很佩服你敢于質問我的勇氣。我問你，一個品牌的真正影響力是什么？”
金栩荷還沒來得及思考，高慧儀緊接著厲聲說到：“是在于它有多貴，有多出名嗎？不！是服務！是無時無刻不在為顧客著想的服務意識！工作時間，任何負面的個人情緒都不能摻雜到工作里來，這是我的底線，也是啟泰的起點。你走吧，這份工作不適合你。聽懂了嗎？
高慧儀的話在金栩荷的耳邊炸開，瞬間讓她感覺腦充血，差點重心不穩。工作時間……沒錯，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她怎么能意氣用事呢？
看著身上啟泰的工服，金栩荷有些后悔自己剛才太沖動了。
周旗拎著最后那雙閃閃發亮的高跟鞋來到她面前，看著她發紅的眼睛，冷笑一聲道：“就算要走，也請你幫我打包好最后一雙鞋吧！劉店長，我這雙算到她的業績里，沒問題吧？給我送到龍澤路的公寓。多給你一筆打車錢，不用謝我，哼！”
周旗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對金栩荷進行了最后的羞辱，施施然走了。
金栩荷失魂落魄看著她走了，心如死灰。
“小荷，別難過了。唉……怎么這么倒霉呢，偏偏碰上董事長來……”
“玉姐，我沒事。給你添麻煩了，我走了，你忙吧。”
金栩荷木著一雙猩紅的眼，轉身出了店門。
走在富江街上，熱鬧的人群里，身邊包圍著各種歡快喜慶的音樂，可是她的腳步卻沉重得像灌了鉛。
綦江邊，海風帶著一絲咸濕略過耳畔，頭頂的日光強烈，映上對面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發出刺目的反光。
不時有人騎著輕快的單車，沿著江邊的行道飛略而過，驚起一片悠閑的鴿子咕咕叫著，撲棱棱飛起再落下。
不遠處有人好像在做什么宣傳，看起來熱鬧得很，跟榮城的時尚繁華很相配。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美好，好像只有她格格不入。
這里是“魔都”榮城啊，是她心心念念的榮城啊！
三年了，為什么一瞬間又這么陌生？
如果不是為了心中那個夢想，如果不是為了償還心底的那份愧疚，她又何必來這里自取其辱呢？在家里陪爸爸不好嗎？
所以說，這三年來只是一場華麗的夢，現在終于要醒了嗎？
她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她不過是來榮城打拼的沙塵一族，再華麗，也不過是一場逐夢罷了。
這里不歡迎“外來人”，就像周旗她們天生排斥她一樣。
想到此處，一股難言的巨大委屈襲上心頭，金栩荷雙手捧住自己的臉，任由眼淚在指縫間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