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把折扇干脆利落的合上。
從南城主街道,江滿樓的二層窗外,一道只供一人觀察的窗戶縫被人輕輕關上。
點著微弱燭火的房間內,易巽正把玩著手中的扇子,眉眼神態中帶著些許自得。臨近子時三刻,他看起來仍然精神抖擻。
走到桌幾旁,沏了杯茶。外面有了些動靜,是一直守在門外的隨從。他從睡夢中突然驚醒,聽到房里有動靜便急著推門而入了!
易巽被這一舉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剛入喉的熱茶就嗆在了氣管里,“咳咳咳咳――”
這一咳嗽給隨從嚇得魂不附體,他們家少爺本就體弱不堪,嗆成這樣還不得把肺給咳出來啊?!
“少爺少爺!”
易巽任由隨從扶著自己,順勢佯裝一副病態的模樣,眼神閃過一道光,“咳咳咳――無生,取藥來。”
無生猛地點頭,莽莽撞撞出了門、跑進隔壁房間去取易巽平常服用的藥物。
無生前腳剛踏出門,易巽便趁此時放下手中的茶杯,將折扇別在腰間。不慌不亂的走到窗邊,一個高抬手掛著窗戶的上檻,腿部肌肉輕松一使力,非常靈活的就從窗戶上跳了下去。
等無生再返回時,暗黃的屋內空無一人,只有輕微晃蕩的木窗。
……
曲弋神色凝重,看起來有心事。
“我叫醒你的本意只是想說……”
連欣瑤聽后,愣了愣,抽泣聲立馬止住。
像是手中的千斤頂終于落地的感覺一般,連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換了副狀態,點著頭,“嗯嗯,你說你說。”
曲弋嘆了口氣,“子時已過,郭飛君還未來。”
“他沒來……難道是不正常的現象嗎?”連欣瑤不喜歡那個郭飛君,在心里暗自腹誹道:那廝肯定自顧自游樂去了,忘了時間!
曲弋搖頭,“往常他在亥時一刻就來了。”
“哦、那或許是有事耽擱了呢?”連欣瑤說著,忽然之間想到了什么,驚呼,“現在子時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曲弋微微張著唇,遲疑了稍刻,“…有漏刻。”
連欣瑤“呃”了一聲,在心中默默地尷尬了一下,好像是哦,仔細一聽,確有水滴聲。
“哎呀,這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郭飛君!”連欣瑤看了一眼曲弋,隨口猜道,“你說,他們會是出什么事兒了嗎?”
曲弋思忖了片刻,動了動唇,“極有可能。”
連欣瑤立即閉上了嘴。心想:這么輕易就被自己猜中了?不會吧,有這么巧的事兒么?
又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遲遲等不到郭飛君他們過來。
于是,連欣瑤決定自尋出路。
她走到出口的門前,使盡了各式方法推門,但都行不通,便又四處尋找可以撬開的縫隙。
費了好一番功夫,直到身后傳來曲弋的聲音。
“省點力氣,此門乃是用天隕打造的門,堅固緊密,墻和門之間的間隙貼合度很高,一般輕易打不開。”
“你不早說!害我白費力氣。”
“……”
連欣瑤作罷,嘆了口氣道,“那我們怎么辦?難道要在這過夜嗎?”
曲弋不在乎在哪兒睡,他在乎的是手下人的行蹤。
心底有一股隱隱的擔憂正漸漸升起……
見曲弋不回答,她就默認曲弋認同自己剛才那番話了。
“好吧,看來今晚真的只能夜宿于此了。”
說完,她還真四處尋找著能作床鋪的布衾。
曲弋還是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忽然叫住連欣瑤,“等等,此事不簡單…”
連欣瑤應和的點了點頭,但沒出聲。
她心里想:可不嘛,要不是什么大事估計也聽不著你講這么多的話。
連欣瑤停了下來,等著曲弋說這個事兒究竟有多不簡單。
“咱們現在怎么辦?”曲弋欲言又止。連欣瑤看出他有顧慮,先開了口,“怎么了?”
“不能在這里過夜,我們必須先出去。”
連欣瑤點點頭,“我知道,可是咱們這情況怎么出去啊……”
“再下一次熱泉。”
連欣瑤愣了愣,看著曲弋堅定的眼神,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在黃色的燭火光下出現了重影。
“你在開玩笑嗎?”
曲弋知道,除了自己這特殊的體質可以任由出入熱燙的泉水當中,一般人下去一趟絕對要起層皮。但他其實不擔心,因為這熱泉中有他加入的特制秘藥,在秘藥的熏蒸下,普通傷口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沒做笑,眼下只有這一個辦法。”
“不是吧…”連欣瑤為難的抗議著,“我這燙傷才剛好得差不多,再來一次萬一留下疤痕了我這日后還怎么見人啊?”
曲弋再三思忖,對連欣瑤說:“這樣、你附著在我身上,貼著我下水。”話音剛落,還未給連欣瑤一絲反應的機會,曲弋的翎羽劍就落在了她的手上。
“走。”
連欣瑤看著手中的翎羽劍,還是有些猶豫不決,萬一要是實際情況不像曲弋所說的那樣怎么辦?到時候后悔也來不及了……
連欣瑤滿目哀極,吞了吞嘴巴里的口水。
要不,她還是在這兒湊活一晚上吧?
就在連欣瑤猶豫不決的時候,在蒸籠房的外面傳來刀刃相擊和人打斗時發出的悶擊聲。
曲弋心頭一緊――是他,果然是他來了!
而郭飛君一聲嘶吼更是敲響了曲弋心中的警鳴。
“三當家!是黑衣人!快走!”
這聲過后,便沒再傳來其他。
曲弋看了一眼懵逼的連欣瑤,一把拉住還沒做完選擇題的她,朝著熱泉奔去。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傳入曲弋的耳中,隨后沒入水下。
連欣瑤尚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進入了熱泉當中,本以為會被燙死去,沒想到她的確感受到曲弋身體周圍的熱泉變得適宜了許多。
大約不到兩分鐘,他們從熱泉池水底下的一個洞口進入到另一邊的新水域,再次浮出水面時,四周還是一片漆黑。
連欣瑤坐在岸邊的地上,身上完好無損。周遭不斷環繞的騰騰熱氣讓濕透了的連欣瑤感到好受許多。
“原來這熱泉的底下竟然別有洞天啊!”
“這里是熱泉的來源,所有的水都是從這里的一處泉眼涌出的。”
連欣瑤猜想,這么燙的水,這地底下一定有著豐富的地熱資源。而曲弋所說的泉眼,應該只是一個輸送泉水的途徑,熱泉真正的來源應該來自于地下。
這兒是南城,一座多山的城市。連欣瑤將自己所處的元靈大陸和地球聯系起來,似乎很多地質構造和一些自然現象都是相同的。
曲弋頓了頓,接著說,“不過,那泉水經久不竭,水的溫度常年保持著穩定,我覺得、那泉眼應該不是熱泉水真正的發源處。”
這處天然熱泉,是曲弋在得到翎羽劍后幾月時間里,四處苦覓得來的。自從患上了全身寒冷的毛病后,平常普通燒開的熱水對他來說就如同常溫的水一樣,起不到驅寒的作用。
有幸從一位老者那兒得到這熱泉眼后,曲弋便在此地的基礎上再建造了這座府院。每到發病期或者寒冷難耐時,他就會從中城郊外趕到南城來泡這熱泉。
“我知道。這個在我們那兒叫溫泉。”連欣瑤搓了搓手臂,想了想繼續道,“不過沒你這的這么燙。”
曲弋笑了笑,心想著,掉到水里還不是自作自受。
“叭嗒――”火折子的聲響。
曲弋的容貌一下子被火光照亮,他朝著那條黑不見底的道說,“出口在那邊。”
不知走了多久,連欣瑤只覺得身上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還沒走到頭!
她泄了泄氣,朝著走在前頭悶聲不響的曲弋道,“喂,咱們還得走多久啊?要不歇會兒再走吧?”
曲弋沒回話,只是他突然停住,連欣瑤以為他同意了,便有些欣喜。
“我也不挑,就在這兒歇吧!”說著,還真就席地而坐了下來。
正好奇曲弋為何還杵著不動呢,連欣瑤抬起頭,透過射進山谷的月光,就瞧見他身上正散發出來陣陣水汽。
剛伸過手去,發覺曲弋身上的溫度竟要比這山谷里的溫度還要低上許多。
她立馬“唰”的起身,上前查看他的情況。
“曲弋?”
曲弋愣愣的杵著,沒半點動靜,連欣瑤這才緊張了起來,跑到他面前。
“你沒事兒吧?怎么臉色蒼白成這樣了?”連欣瑤覺得奇怪,剛才不是走得還好好的嘛,怎么沒過多久就一副死人樣了……
莫不是?他那怪病復發了?
那可如何是好,貌似他這病只有那種熱泉水才能緩解,難不成,原路返回?
連欣瑤滿臉寫著抗拒,眉頭都皺起了個川字來。現在她面臨著重大的抉擇,一是原路返回能緩解曲弋的病情,但他們很可能會遇到黑衣人,然后被殺……二是他們繼續前行,尋找出路,等出了山谷后再給曲弋找醫館治療,但曲弋現在這副樣子,就怕半路――唉!
“曲弋,你現在還能走路嗎?”連欣瑤見他尚且站著,覺得應該還能勉強趕路,她也不奢望能休息一下了,只希望能快點解決眼下燃眉之急。
見曲弋不回答,連欣瑤伸手碰到了他的身上,不曾想,曲弋竟然僵硬得像塊兒冰。
她瞬間覺得汗毛炸開,若不是還能感受到曲弋的心跳,他這跟躺在停尸間的尸體沒啥兩樣啊。
“喂喂喂,你怎么了?你可別有事兒啊,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安葬你……
她覺得自己和曲弋好歹認識一場,收個尸也不至于讓他孤零零在這兒野外的山谷里待著。
連欣瑤晃了晃腦袋,不禁給自己頭上來了一記,默默暗罵自己,怎么這么沒道德心?第一念頭竟然不是想方設法救人!
看著曲弋這副模樣,連欣瑤咬了咬牙,把他又再一次背了起來。
“我怎么又……我這一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啊我!渾渾噩噩不說,整天跟著這人跑來跑去的,這人生還有什么意義!”連欣瑤由于沒吃飯,加上深夜里有些疲憊,心中便起了郁悶。
不過往往就是在這種時刻,她心底所想的,不見得就不是真實想法。
一個人清閑久了,不做點什么事兒,就會自我貶低自我存在的價值感。而連欣瑤恰好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回家找不到半點的方法不說,只覺得在這異世中,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算了,還是救人要緊。”說完輸送一些靈力讓他不至于死得太快。
連欣瑤拋下自己的私念,畢竟到這以來,連慕白待她不薄,就當自己辛苦一點報答他的恩情了!至于曲弋,就念在兩年前他幫自己下山的情分上了……
走了許久,背上的曲弋這時才有了動靜,只聽見他呢呢喃喃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連欣瑤動作輕柔的把他放下來,心里期盼他快點醒來,這樣自己就不用再背冰塊兒了。
“曲弋?你感覺如何,是不是好些了?”
曲弋還是依舊白著一張臉,雙目緊緊閉著,在這情況下,頭上竟還不斷往外冒出氣體。連欣瑤在一旁觀察了一會兒,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人應該是在做噩夢。
“也是個能人,平時看著挺硬朗,身體常年這么寒冷潮濕,沒病就怪了。”
連欣瑤深深地嘆了口氣,本想再次把他背起來,曲弋卻發出了聲兒。
“師傅――師傅!”
“不要,不……”
連欣瑤站在一旁,非常憐憫的看著他,心想,這曲弋也是個可憐之人,從小養育自己到大的師傅和自己有血海之仇,從小沒有爹娘的照顧和疼愛,還有二姨娘的趕盡殺絕。這有了點社會地位,還落得個身體疾病,動不動就全身冰冷……唉,真“慘”!
你究竟是怎么失得憶?連欣瑤靜靜地看著他回望過去,想起當年自己剛穿過來,在什么事兒都不明白的情況下,還曾許諾過要帶他回家呢。
對不起,她食言了。
她正盯著曲弋想些七七八八的事,發覺他在噩夢里越來越激動,最后突然一下驚醒過來,一雙略有淚光的眼珠不住的四處晃動。
“曲弋!你終于醒了!”連欣瑤高興壞了,連忙撲過去,卻不曾想曲弋竟然躲開她,側向另一邊。
連欣瑤嘆了口氣,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
于是她便在一旁,默不作聲。
曲弋待自己情緒穩定下來后,開始回憶夢里出現的那兩個人,也真是奇怪,明明做得深刻,驚醒后卻始終記不得他們的臉,只記得一男一女,女的不記得了,男的則被自己喚作師傅。
心想解決完東城和身體的毛病,他一定要找回記憶……
驀然抬起頭來,看著四周的景象,和方才略有不同,站起來望向天空,發現星星的位置有變動,才確定他們現在已經不在昏迷前記憶的那個方位了。
他緩緩回頭,就見連欣瑤蹲在地上,一臉哀怨的看著自己。
他是想說什么的,但為了維持自己的身份,他利落的轉回身,朝著前方大步走去。
連欣瑤見他這樣,面色由哀怨轉向憤怒,用力的咬著牙,猛地站起來,狠狠地往地上跺了幾腳。
到頭來竟然還是自己自作多情,本以為他能感謝感謝自己,卻不想是一張冷漠的面孔和疏遠的背影!
“不氣不氣,就當全為了報答連慕白……”
正小聲念叨著,曲弋已經走了有一段距離,連欣瑤只好繼續做他的跟屁蟲。
有時候連欣瑤還挺討厭自己這副模樣的。
曲弋恢復后,跟打了雞血似的,體力值飆升,不停的走,冷漠值也升到了最高,全程不理會連欣瑤的各種請求。
于是,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山谷。
連欣瑤一見到外面的世界,忽然心胸都開闊了。只是這曲弋,好像也沒有半點想理會她的意思。
“曲弋,咱們現在怎么走啊?”
曲弋沒回答,朝著南城的方向走去。連欣瑤不辨方向,曲弋又不說話,就只能跟著。
走到天快亮時,他們終于到了南城的正東門口。
望著城門上偌大的門牌,連欣瑤忽然像癟了氣似的,“這是南城啊?”
“咱們敢情走了一晚上、又回到了原點了?”
曲弋瞥了她一眼道,“郭飛君是我的得力護衛,我得找到他,你若是不愿去,現在大可就此分道揚鑣。”
連欣瑤一聽,緊張了起來,這要趕她走了不是?
“這,這有啥不樂意的啊?”她呵呵一笑,“我不得保護您的生命安全嘛!怎么能分開呢?”
曲弋見她又變了一副模樣,忽然心生不悅,這連家小姐變臉比翻書還快,還一直不愿離開自己。連欣瑤的目的絕不只是如她所言這么簡單。
“保護我?”他蔑視一笑,“一個自身難保的人還妄想保護其他人,你拿什么保,命么?”
連欣瑤尷尬得腳趾頭直摳鞋墊,說保護他的人是自己,受傷最多的卻是他,這會她該如何自圓其說?
況且曲弋說的沒錯,他們這幾天遇到的都是些厲害人物,而連欣瑤作為一個“外來者”,學藝不精不說,現在尚且還不能完全體會吸收這副身體的靈力,雖說誤打誤撞已經是正六品靈者,但保護人還是差點意思,也許就是所謂的業務能力比較差?
“我、我把寶貝紫棠劍放在你們那兒的府宅上了,我這不得一起去拿回來呀!”連欣瑤笑容可掬,眼神中殷切地希望曲弋別再提讓她走的事兒了。她編的,紫棠就在她身上。
曲弋打消了趕走連欣瑤的念頭,自知這暫時還甩不掉這個麻煩鬼。
他最怕的不是連欣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她這惹麻煩的能力以及心懷天下優柔寡斷的性子。
他甚至一只手都數不過來連欣瑤給他帶來的一眾大大小小的麻煩事兒。
連欣瑤不知道曲弋的真實想法,仍舊浮浮躁躁的,只會問問題。
“曲弋,你怎么不說話了?”連欣瑤看,著他,見他沉默許久后終于開了口。
“去按都門。”
“啊?”
連欣瑤愣了一下,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按都門不是那些人的地盤兒么?況且按都門不是還和青云寨有恩怨,他們就這樣去了,那合適嗎?
不合適吧~

薛叁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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