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讀初二的時候,因為在讀初三的姐姐的關系,她就在校外住了一年。
夏子的二姐成績很好,家里人都翹首以盼,希望她能考上重點高中,為此什么都肯依她的。二姐反映學校宿舍很吵,晚上睡不好覺,家里人就立馬勞煩爺爺倒騰著給她找一個安靜的睡眠環境,讓她能夠安心學習。
其實就是租了一間還未裝修的水泥房,位置在新街,因為那時新街還沒有多少人住,所以在那兒租房,一是便宜,二是圖個清凈。
那天夏子和兩個姐姐由爺爺帶著一起去看租的房子,說是環境挺好,也很干凈,結果到了之后,就看到那間房子果真“干凈”得就只有一架木架床,而且上面連床板都沒有。
雖然這間房有兩個隔間,但這般簡陋的樣子,還是讓夏子有些失望。
房東是一個看上去就不太友善的老爺爺,他說話很大聲,在一旁卷著旱煙,兇巴巴地說水電費要另外出,每個月來收一次,還強調叫夏子和姐姐不能損壞房間里任何一樣東西,不然退房的時候他會要求賠償。
這房間里還有其他的東西嗎?難道她們還能把地板磚摳出來賣掉不成?還是說要拆了那架床來烤火?
夏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她和兩個姐姐對視的時候,看見她們也在翻白眼,估計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爺爺讓房東放寬心,和他又聊了一會兒,就簽了租房合同,付房租的時候還扔給房東一包煙。那房東老頭兒興許是平時只抽過自家種的煙葉,沒舍得花錢買煙,接過爺爺手里的精裝煙,就咧開了嘴笑,露出了兩排焦黃的牙齒。
和房東交涉完,爺爺就帶著夏子她們去買床板,家具店沒找到,倒是在一家五金店里看見了幾張裝修用的木板,老板一口咬定那就是學校里學生用的床板,爺爺問他價錢。
這種在夏子學校里開學的時候20塊錢都能買到的板子,那老板居然張口就要價100,爺爺覺得貴了,但又不能不買,只好挑了另外一種板子買了下來。
夏子并不知道買的那種板子原來是用作什么的,但她后來知道了,睡那張板子鋪成的床,一定得小心翼翼的,不然一個不小心或是哪天稍微吃多了一點,就會“咔嚓”一聲,把床底踩個大窟窿來。
等安排夏子她們鋪好床,爺爺又跟大姐交代了幾句話,就招了一輛摩托車回家去了,房東也把鑰匙和鎖也交給了夏子三姊妹。
不得不說,這個房間的門也是隨便找了一塊厚板子裝上去的簡易木門,房間里面安上了鐵片防盜栓,門外面只釘上了鎖門的那種老式鐵扣。
外面住宿的事情辦妥了,就要在學校這邊辦手續和通行證。班主任統計在校外住宿人數的時候,夏子在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老師也沒有私下過問,對這事管得很松。
通行證是兩面透明的塑料殼做的,中間夾了一張紙,上面打印著夏子的班級和姓名,紙正中間貼著她的紅底寸照。
夏子拿到通行證的時候,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也沒有思考15塊錢買一個塑料殼到底值不值,對于那時候的住校生來講,能大大方方出校門是一件極大的喜事。
因為住校生是不可以出校門的,尤其是到了新學校以后,對住校生出校門這事兒就管控的更嚴。學校專門請了兩個保安,一到飯點,他們就把校門打開一個小口,站在門口兩邊一個個檢查排隊學生的通行證,一旦有人想趁機混出去,就會被拎出隊伍來,狠狠地批評教育一番。
后來學校一些不良學生專門跟保安打交道,熟絡了之后,保安對這一部分人進出校門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其實也是害怕這一群人私下報復。
而其他弱小的住校生只能在學校飯堂吃飯,但是飯堂的飯又極其難吃,油雖不多,鹽卻極舍得用。每次吃完飯,食堂旁邊的小賣部都擠滿了買水的人。
夏子也吃過一兩周食堂,后來一想起那些個菜的味道就后怕,她也是后來才知道,食堂老板娘的弟弟是個開鹽廠的,也難怪每道菜,不論葷素都咸得要命。
這飯堂不好吃,想出校門的人就更多了,有些人想方設法的想出從學校出去,比如翻墻,比如給保安買煙說好話,最可行也最冒險的辦法是老早到花園等著,讓已經出校門的人把通行證扔過來接著用,來個混水摸魚。
運氣好的話,保安沒細看,一群人就這樣混出去了,運氣不好,連人帶證一起扣到保安室,偷雞不成蝕把米。
有證的好處莫過于此,不僅來去自由,而且再也不用忍受食堂的飯菜。
夏子每次放學都是等姐姐一起走,再和她們在外面隨便找一個館子吃飯,吃完飯后就走十來分鐘路,回出租屋里午休。
但是晚上就不能和姐姐一起了。夏子只有兩節晚自習,上高中的大姐和二姐都要上三節晚自習,二姐是畢業班,有時候還會因為寫作業之類的而拖得更晚些。
夏子有時候也等,但大多時候她都等不住。班上有個叫崔玲的女生擦完黑板后,看見夏子還在教室,就問她:“放學了,你不走嗎?”
“我在等我姐她們,她們還沒下晚自習,但我感覺好難得等啊。”夏子撐著下巴,已經覺得有些無聊。
“你住哪兒?要是順路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回家啊。”
“我住菜市場底下。”
“我也住那邊啊,不過我要住得遠一點。”
崔玲拍拍手上的粉筆灰,掏出兜里的紙巾擦起手來,夏子思考了一番,覺得崔玲的說法可行,就對她說:“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嗯,好。”
夏子和崔玲把教室燈關了,又把門窗鎖好,就手挽手地往校門口走。
“崔玲,你也太能磨了吧,你再磨一會,天都亮了。”
夏子剛和崔玲走出校門,就看到同班的王葛根在向她們招手,崔玲也搖了搖手,她和夏子說,王葛根也住菜市場那邊,平時就和她一起同路回家。
王葛根也看見了夏子,他抬起蘭花指(不要問我為什么,每個班上都有那么一兩個獨特的男孩子),撫在嘴邊,問:“夏子同學,你也要跟我們同路回家嗎?”
夏子看著王葛根那嫵媚的動作,忍不住笑出了聲,答:“嗯,對啊,不歡迎嘛?”
她是真的覺得王葛根這個人渾身都是笑點。
“哎呀呀~歡迎,當然歡迎咯。”
王葛根撫動手指,唱了兩句戲調,在路燈的映照下,他上挑的眉眼還真有些戲子的風韻,夏子笑得更歡了。
“還有一個人呢?”崔玲問。
夏子以為就她,崔玲和王葛根三個人同路,聽崔玲這樣一講,她也問:“還有誰跟我們一起嗎?”
“他說他去買水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王葛根邊摳指甲邊回答,然后又突然看著夏子她們背后,跳起來招手道:“秦三石,這里這里。”
什么?!秦三石?!不會吧……
夏子僵在了原地,順著王葛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人正往這邊走過來,她腦海里所有關于那個人劣跡斑斑的事又一下子涌出來,躁得她心慌。
秦三石不緊不慢走過來,懷里還抱著三瓶水,他把其中一瓶水扔給王葛根,另一瓶水要遞給崔玲的時候,看到了正努力往崔玲身后躲的夏子。
“咦,是你啊。”
夏子還在腦中默念“看不見我”的時候,秦三石卻把臉一下子湊到了她面前,嚇得她差點跌倒。
“你離我那么近干嘛,耍流氓啊。”
“哦,不好意思,我近視沒戴眼鏡,天又太黑,看不太清你的臉。”
秦三石稍微站遠了點,夏子整理一下自己的頭發,她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剛剛在躲什么,但看見是秦三石就莫名很不想面對,可能是初一的時候秦三石留給她的印象并不太好,讓她有些抵觸。
崔玲在一旁開口,說:“秦三石,夏子從此以后也要跟我們一起同路回家了,你不要欺負人家。”
“那怎么會,崔玲你可別冤枉我這個大大滴好人吶。”
秦三石說話還和以前一樣不著調,嘴角仍是帶著那種痞痞的笑容,他突然又一拍腦袋,對夏子說:“呀!我也不知道你要來,所以只買了三瓶水,要不這樣,我再去給你買一瓶?”
看他一驚一乍的,夏子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在旁邊的崔玲卻搶先開口說:“你買的水是冰凍過的,我喝了肚子痛,你給夏子吧。”
夏子在一旁直擺手說不用,秦三石摸著腦袋,說:“這哪能行,這樣吧,我的水給她,我不喝。”說著就把自己手里那瓶水塞給了夏子。
王葛根看秦三石和崔玲因為一瓶水的事就折騰了幾分鐘,忍不住開腔:“你們倆都別喝了,都給夏子,或者都給我,就不用爭了。”
“喝喝喝,你一整天就知道喝。”
崔玲噎了一句王葛根,王葛根輕“哼”一聲,就故作高傲地轉過身子,走了。
夏子和崔玲都同時被他的表情給逗樂了。
于是四個人就踏著星月的碎影,往回家的方向走,一路上,王葛根還不停地講著笑話,逗得夏子和崔玲笑得前俯后仰。
而眼角的余光瞥到秦三石時,聽到再好笑的笑話,他都只是那樣不深不淺地笑著,在夜色里安靜得有些不同尋常。
夏子恍惚間竟覺得那一刻的秦三石身上有種靜謐的神秘感。
但盡管這樣,也改變不了夏子還是不喜歡和他交談的事實,憑借以往的經驗,她就覺得秦三石本質上就是一個無賴。
只是可惜了他那通身的書生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