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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知泊客處

終章.愁永晝

愿知泊客處 尋杳 8740 2021-04-15 23:02:06

  云玗率兩隊人馬,火速趕往漁村海神祠。

  敵在暗處不敢動,云玗卻是領了王命的,不需顧及什么。她命人徹底搜查,終于在蓮池里將那些骨片從淤泥里翻出。

  正是蓮葉亭亭的季節,藏在此處的確肉眼難尋,只有將池水抽干,蓮葉盡除才看的到。

  這邊骨片還未裝配完畢,云玗就命人從漁村列隊,直達茝地都城,全程封鎖,才能萬無一失。她將茝地的旌旗高高揚起,如敵方此時冒頭,那便是向茝都,向云國宣戰。

  骨片安然抵達了茝都,交由云玗全權管理。如今茝都百廢待興,一切新生勢力皆有可能是那股暗中勢力的爪牙,而他們摸不到的地方,只有御前了。云玗掌管宮中巡防營,布防整個皇城,所有內外臣皆無權干涉,也就是說,云玗將整個皇城封鎖起來,入甕之雀插翅難飛。被暗勢力關注的,還有一處,那便是桌闌手中隨時化蠱的錦蠶,布防完成了,云玗第一時間將桌闌師徒二人接到宮中秘密保護起來。現在,只要守株待兔就好。骨片,蠱蟲,孫安皆在這張網中,就看來人何意。

  等待的時光總是讓人神經緊繃,柏州的御前侍衛已經月余未出現在御前了。這日,云玗的冥雀阿幫前來給云玗送信了,展開信紙,赫然寫著“天朗氣清,桃仙相邀。”落款是一株藥草。云玗聞了聞信紙,無奈地搖搖頭,前去赴約。

  茝地皇城與別國不同,亭臺比鄰,水流澹澹,草木合宜,四季皆有百花群繞,說是桃源仙境也不為過。

  虹月廊橋之后,水榭角亭內,有一人閑坐,煮茶觀景,好不自在。

  “桃仙釀呢?”云玗風風火火地邁過廊橋,結結實實落座柏州對面,抓起三兩點心放入口中,滿意地點點頭。

  “這壺茶,特意加了新鮮的桃片,我取名為桃仙,你嘗嘗。”柏州將新煮的熱茶給云玗倒了一杯。

  “你這人好沒意思!”云玗憤憤地一飲而盡,果香四溢,混著大葉茶特有的清新,掩蓋了淡淡的藥草苦澀。她就知道!從柏州手里出來的膳食,不是變著法的藥膳,就是明目張膽的十全大補湯,根本不可能有美酒。

  換作是以前,她早摔杯走人了,但這回,云玗只是默不作聲地再倒了一杯。在過去她最難熬的十二年,是這個人從不厭煩地照顧她,體貼她的難處,理解她的愿景,即便這人自己深陷泥沼,苦痛并不比她更少。明明許知是他生父,他還勸她莫要追究過往,想來是不想她卷入更多危險和陰謀。

  “之前,沒有與你相認,是因為,想你在暗處好行動。當時茝地勢力混雜,過多暴露并無好處。”柏州欣慰地看著乖乖喝藥茶的云玗,“眼下紛爭尚未結束,不可掉以輕心。還有,你這只信鳥倒是不錯。”

  “那是!我親自挑的,必是最好的!”群仙宴當時,云玗將鳥食混著花枝,混入了柏州的轎輦她本以為柏州沒能發現,或是花枝被扔掉了,今日阿幫來送信,她才知曉他收到了她的信。那封寫了骨片一事的信。

  “宮中處處是眼線,我只得將鳥兒扣下了,它能僥幸飛進來一次且信未被截住,不代表能在宮中肆意穿行。現在布局已定,它安全了。”

  “它叫阿幫。”

  “嗯……阿幫和主人一樣,長的乖巧模樣,卻吃毒蟲,實在是兇殘得很。”

  這次云玗真的摔杯走了。

  此間歲月靜好,但蒼州風還未停,云霧縹緲。

  鎮壓群島流寇雖是孫安掩蓋痕跡的借口,但也確實是一件重要的事。七年前的暴亂,也是因為漁村渡口缺乏管制才讓別有用心之人有了可趁之機。因此,肅清流寇才能使大爭之世中的云茝深穩根脈。日前柏州去信淮都與淮南群島,希望能同諸國協定一二,共筑邊境,管理流寇。如今有了回信,兩國均派使者協商此事。三國交好,于祁來說,不是一件好事,若三國聯合,則祁欲將三國分別剿滅的圖謀也就難以進行了。

  祁國布局多年,眼看三國離心,已準備好收網,而近一年,三國又巧妙地逐漸靠攏,其中事由,祁國難解。況今,祁世子戰死沙場,祁王后繼無人,祁國內憂外患,一時間變成生了病的蒼州雄鷹。此時若三國聯合伐祁,則祁危矣。

  夏末秋初,三國齊聚于茝,共商國事。茝宮禁嚴,宴會期間,所用宮仆皆派了不少賞金,且允諾他們結束后可出宮安度余年,可一旦失職,全家賜獄。茝宮上下于是人人勤勉,萬眾一心。

  祁國見無機可趁,于是在皖溪山強兵集結,意圖攻云,強占云茝。云玗請命親征,攜三軍共衛皖溪山。

  從她手中被奪走的,理應由她奪回。云國封成堯,茝地于愿(云玗),淮國云邈,群島梧景,眾將歸位皖溪,與祁軍對峙。聯軍由云國封成堯為大將軍,統一號令,以顧全局,然封成堯任命云玗為指揮使,做全軍的戰術布局。

  是夜,幾人圍坐篝火前。

  “云……于侍衛,多謝替瑯兒打點戲樓一事。”云邈遞上幾封信,是白瑯寫給云玗的,云玗自淮一別,行蹤不定,亂世寄信本是件奢侈事,何況白瑯根本不知道信該往哪兒寄。看著信箋,仿佛白瑯那張婉轉笑顏就在眼前。

  “還以為淮王會派別人來,畢竟云大哥還在皇陵守孝。”話雖如此,云玗見到云邈,心里還是感到開心和踏實。

  “聽聞此事,我想這一戰我必須來,這次你也可以將身后放心交由我。”云邈望著云玗,想起與她并肩作戰,從祁軍包圍圈中突圍的日子。那些酣暢淋漓的戰斗,生死與共的瞬間,鑄就了不用多言的情義,為戰友舍生死,灑熱血,是黃沙之上的情懷。

  “我也一樣。”梧景咧開嘴笑,“沒小爺我,你贏不了。”

  “白雙那小子,島主當的如何啊?”云玗抬手給了梧景一個爆栗,疼得梧景哇哇叫。

  “一團漿糊。”梧景撓頭,“幸好,小花心細,還有雋永那小子,我這輩子讀的書,還沒那小子啟蒙時候讀得多哩!白垠樓和書院有莫爾打理,一切都很好。”

  大家伙映著火光,心里都亮堂不少。

  身后的營帳里,封成堯聽著眾人閑聊,默默寫著軍報。

  “少爺,多日未見著您笑了,今日心情好?”立在一旁磨墨的小跟班見自家少爺嘴角揚起,也跟著咯咯傻笑起來。

  “多嘴。”封成堯嘖了一聲,埋頭干活。他沒有過朋友,不知身旁有人是何滋味,但他有些沒由來的羨慕云玗,但只是今晚。陰謀之上,才是贏家。

  此次祁國出兵,多少有些按捺不住了,只怕祁國聲東擊西,偷襲茝地,因此他去信千云郡(云都),要父親調兵把守茝地。這樣只要這一戰能守贏,不僅大搓祁國銳氣,若軍心一亂,則祁國生變,到時只要從中點火,使祁國離心,三軍聯合伐祁也就多了勝算。

  三軍十萬對祁國十萬,乍一看是祁國更占優勢,祁軍軍備好,軍心齊,看起來無懈可擊。但如果祁國低估了三軍想要贏得和平的心,那他就錯了。這一戰,輸了對祁國兵士來說或許只是傷了傲骨,但于三軍來說,卻是護國之戰,人命關天。此刻封成堯有些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將云玗趕盡殺絕,也慶幸云玗能夠絕處逢生。蒼州英豪,幾年之內殞命許多,多少錚錚鐵骨被陰謀將骨頭都吞盡。有才者自恃有才,自恃清高,在亂世中無疑會成為各方權勢的眼中釘,一旦無法利用,必將除之。

  明日便是祁軍的宣戰之日,祁軍在皖溪山,三軍在茝地邊境與皖溪山交界處——採月山。此處形成的皖溪山谷,是一處最危險的地方,雙方誰也不想只身入谷,因而各自盤踞山頭,然不過山谷,就無法占領皖溪山。對峙之中,良機稍縱即逝,絕不可處于被動。

  云玗欲將祁軍引到採月山,先殲滅先鋒軍。她知道穆寧會上鉤,只要她露個臉,那條瘋狗必然會咬過來,她最后點數了一遍柏州給她的瓷瓶,趁夜再探查了一次路線。穆寧那只老狐貍,不會輕易讓她再逃一次的。

  戰鼓在空蕩的山谷中回響,百獸回避,蟲鳥遍逃。祁國軍來勢洶洶地立在皖溪山山頭,皖溪山從坡到谷,在陰面,草深樹稀,可以將整個山谷看得干凈。採月山在陽面,坡生青梅樹,青梅還盛,青紅相間的果實成串綴在葉間,採月山頭雖無法窺見正片山谷,但從皖溪看採月,也看不虛實。

  兩邊的羽軍早已嚴陣以待,但凡敵方膽敢踏進山谷,必定會被射成肉泥。探兵來報,穆寧親在帳中指揮。云玗點頭,派人再探。

  “今日風向如何?”

  “昨日晴朗,今日陰霾,我方順風。”云邈請命,“待山谷霧再濃些,羽軍掩護,或可闖谷。”

  “我去,你留下指揮。”云玗將箭筒背好,清點箭支,“今日風鳴,此霧不會停留過久,即刻出發!等我信號再進谷!”說罷走出營帳,率一小隊,步行潛入山谷。

  云玗踏風而行,走在隊伍最前端,弓不離手,目視八方。此次戰役,雙方皆占一山頭,機關陷阱此類需調動大隊人馬之事皆不易秘密進行,因而不用擔心被埋伏。唯一需要小心的是,若祁軍也采用此先探再入的策略,雙方此時在谷中相遇,云玗只帶了一隊腿腳好的士兵,是敵不過軍甲上乘的祁軍的。但少了風向優勢,祁軍羽軍無法有效支援,云玗一行想要逃脫是很容易的。

  一刻鐘,云玗行至皖溪山腳下,回頭一看,採月山霧已散到山腰以上,皖溪山樹稀,恐怕散得更快。身后行軍還未跟上,但已能聽到鎧甲碰撞的整齊聲響,稍等片刻,行軍已至,云玗吩咐眾人停留在此,開始伐木,只帶了兩個輕功尚可的江湖軍,奔向皖溪山。

  行至山腰,霧氣被甩在身后,眼前灌木叢中,沖出一排祁國士兵,弓盾齊全。云玗瞬間拉了一弓,將毒粉瓶隨箭射出,毒粉被山風一吹,撒向山頭。

  “盾起!”祁軍舉盾,云玗才發現對方皆用錦蠶絲蒙了面。錦蠶絲質地細膩,經由御用工匠加工可防水防火,雖不能完全防御毒粉,卻可攔住三四成。顯然,穆寧已經知曉她在軍中,對防毒一事做足了準備。明明知曉,卻能忍住怒火,按兵不動,穆寧不愧是老狐貍。

  云玗又趁風接連射出幾箭,毒粉閃著金紅色,落在祁軍中。祁軍遲疑了片刻,發現并無不適,無不驚嘆錦蠶絲之妙。

  “攻!”眼看云玗近在咫尺,身后也就兩人,領軍又吼了一句,“抓活的!”羽軍聽罷皆收弓齊退,從黑盾后涌出步兵,持刀劍長槍,一擁而上!

  云玗抽出長劍,邊打邊退,眼看祁軍弓兵退盡,她飛身高樹,舉弓對準領軍,速度之快,領軍身旁的盾兵未能反應,箭支已然飛出,沿著祁軍剛剛舉起的盾檐,穿過領軍的腦髓。

  祁軍中有善爬樹的,噔噔上了樹,想要抓住云玗,伸手一抓卻抓了個空,她人早已封好箭筒,飛身下樹,長劍急旋,氣勢逼人。云玗自知使劍笨重,又不擅長,遂將氣注入其中,攪動落葉樹果,一切混雜在空氣中的小物向四周砸去,祁軍中有群島來的,見勢不妙,意圖以氣相抵,然定力不足,才呼出的氣反倒被卷了去,自己的身軀卻結結實實挨到云玗的劍鋒上,灑了一地鮮紅。

  祁軍軍帳中,穆寧聽聞來人招法,青筋暴起,他當然知道這人是誰!真是囂張至極!穆寧抄起雙刀,朝身后之人點頭,隨后踏出營帳。

  云玗瞟到穆寧從山上沖下,身后是騎兵當陣,塵土震蕩,皖溪山坡面少樹平坦,騎兵飛馳而下,灌木叢枝葉折斷的聲響在馬蹄聲中慘烈地此起彼伏,獵物已上鉤,再不跑,她就要成為蹄下亡魂了。

  云玗招呼遠處樹梢之上的二人撤退,二人應聲下樹,三人趁霧拼命往山下跑。眼看戰馬飛蹄就要落在身上,三人往路邊閃開,身后得馬腿踩到地上的滾木,摔了個人仰馬翻,后面的人拉不住馬,也跟著飛了出去,一時間慘叫連連。穆寧在騎兵隊尾,急急叫停了身前的騎兵,然身已入霧中,視線不清。霧中鐵甲叮啷,漸行漸遠。

  “莫追!不可進谷!等霧散!”穆寧喚來羽兵,朝霧中亂射一氣,然山腳處谷風太大,箭支入谷便沒了準頭,四散飛去。那頭鐵甲聲已然聽不清了,想來已經入谷很深了。他命羽兵持火箭打出信號,箭支飛出無甚動靜,身后卻傳來慘叫,穆寧回頭一看,那只報信的箭支,被另一個剪頭將箭身劈成兩瓣,落在身后的士兵身上,火焰點燃了士兵的衣服,燒得士兵摔下馬去。穆寧氣急敗壞,卻又不敢貿然闖谷。就在此時,山谷風來,迷霧四散奔逃,一持弓女子在遠處若隱若現,一瞬不瞬地盯著高處。

  意識到霧散開了些,云玗一低頭,碰上了穆寧將她千刀萬剮的眼神,后背一涼。盡管穆寧離她很遠,她仍能感受到他已經怒不可遏。穆寧大喝一聲,鞭撻戰馬,朝她沖來。

  云玗掉頭就跑,再跑一段路,就出了祁國羽兵的射程范圍。然穆寧接近的速度顯然不允許她那么做。長刀揮起,穆寧壓低身子,用雙腿將自己牢牢固定在馬匹身上,拉起韁繩以稍稍減慢速度。長刀落下,劈了個空。馬匹靠近的一瞬,云玗伸腿,回身下蹲,抓住馬腿,借力回旋,向身旁的樹叢中跑去。祁軍的火箭沖破山谷,飛向高空,剎那間便喚來一陣箭雨。云玗貼在一顆樹身后,手臂和雙腿被箭頭劃擦而過,她咬牙隱忍,皮肉傷罷了,只要護住筋脈即可。箭雨落盡,身后祁軍呼喊聲震耳欲聾。云玗向山谷深處逃去,隨她來的那隊人馬該是行至半山腰,他們安全了。聯軍那一隊人馬瘋一般像山上跑去,快一些,他們的指揮使就多一分活路。

  身后祁軍已追過山谷,云玗飛身青梅樹上,拉一滿弓,聚氣燃起三發火箭,火箭乘風而上,頃刻間,空中布滿黑羽,像長了長喙的殺人蜂,與火箭相逆,朝人群涌去。祁國騎兵帶著兩隊羽軍,被云軍順風的利箭刺破胸膛。云玗喘著粗氣,向身后望去,只見一人在祁軍身后,雙刀歸鞘,從身后拔出兩面旌旗,朝云玗三揮,“拿下此人人頭者,封官加爵,賞萬金!”

  呵!這句話在戰場上,聽過不知多少次。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祁軍如同惡犬爭食,朝云玗撲來,逆著陣陣箭雨,不畏不痛。穆寧才不在乎什么輸贏,什么人命,此刻,他只要云玗死。

  云玗飛身下樹,向採月山行徑。嗖!一支利箭戳入臂膀,云玗一個踉蹌,摔在地上。祁軍見狀更加兇猛地攻來,他們穿過箭雨,步步逼近。

  情勢危急,空中落雨,雨滴如同瀑布般傾瀉下來。

  云玗迅速站起,躲在樹后,這一箭未傷及筋骨和動脈,戳穿了肩下皮肉,觸及舊傷,疼得云玗滲出一層汗。她拔出匕首,麻利地斬斷箭尾,收刀。

  祁軍的黑甲在雨中溶解,皮膚沾及則立即潰爛。被毒粉撒過的祁軍丟盔棄甲,驚恐至極。云玗聽到一陣慘叫聲,明白毒已生效,拔腿就向山中跑,迎面傳來馬蹄聲,云玗被一把撈起,穩穩落在馬上。

  “探子來報,來人近四千,你可夠值錢的!”是云邈的聲音。

  “過獎過獎。”云玗扶著手臂,舒了口氣。行至採月半山腰,霧氣被甩在身后,僅僅聚在山谷了。祁軍停在皖溪山腳,向採月山喊戰。山谷霧氣之下,是祁國騎兵的尸體,人的,馬的,掩蓋在白色迷霧之下。

  云玗下馬,卸下盔甲,拿住肩上箭頭,輕旋幾圈,猛地抽出,她握緊殘箭,忍過一時地鉆心疼痛,撕開袖子,從腰間掏出藥瓶,撒上藥,用袖布扎緊,再將鎧甲穿好。

  云邈放下云玗后率兵行至採月山腳,與祁對峙。

  聯軍率先出擊,騎兵如同巨浪,開辟山河,一頭扎進祁軍隊伍,攪得人仰馬翻。祁國這一波騎兵早就被聯軍之羽打得所剩無幾,根本無力阻攔敵方騎兵,盾兵被馬蹄連盾帶人踩翻,剩下步行軍節節敗退。

  穆寧命人列陣,將逃回的祁軍擊殺。祁國軍無助地喊著妻兒和故鄉之名,與利箭爭命。冰涼的長槍被熱血侵染,沒有誰比誰技高一籌,以臂換臂,以頭顱獻祭大地。

  皖溪山上祁國援軍連成河,山風逐漸平息,祁國軍的運勢將至。

  祁國陣門大開,新的騎兵已至。穆寧揮動旌旗,率軍沖鋒,他們必須在下一次山風到達之前,攻過山谷。聯軍見勢抵抗了只一會,便往回撤,將戰場拉至採月山腳,進入無風時羽軍的射程范圍,做最后一波消耗。

  穆寧率騎盾兩兵,猛沖進谷,逃過利箭,直攻云邈而來。云邈長槍在握,驅馬前行,與穆寧的雙刀架在一處。這次所念之人不需顧及,他決定盡情打一場。戰鼓長擂,破云穿霧。主將御敵在前,士兵們鼓足了士氣,男兒之志,是這千里江山不容侵犯。

  云邈連挑三槍,直沖要害,長刀距離比不過紫英槍,只得被動招架。穆寧俯身躲過一槍,一拍馬背,略過云邈,長刀直接劈下對方馬腿,云邈的戰馬脫了僵,摔了出去。他飛快地以長槍為柱站定,抓住穆寧戰馬的尾巴,發力向后一扯,馬匹受驚,將穆寧甩下。穆寧在馬頭上蹬了一腳,旋身回劈,被云邈輕巧躲開。縱長刀氣蓋山河,卻碰不到紫英槍分毫,紫英槍也是蓄足了力,槍尖在鎧甲上劃起火花,戳得穆寧渾身酸麻。

  聯軍援軍也從山上沖下,將祁軍死死牽絆在山谷中。山風又起,箭雨落下,將祁軍截做兩段,后者不敢突進,前者沒有退路。穆寧從云邈這抽身,躍上樹干,揮旗撤退。嗖!利箭折斷了他手中的旌旗,落在山谷中。穆寧一看,又是云玗!他重重地喘氣,發出低沉的怒吼,卻只是從地上撿了一盾退回皖溪山。

  山風陣陣,三軍破綻難尋,今日不宜再冒進。穆寧只得悻悻率祁軍撤回駐地。天公不作美,不僅沒能拿下云玗,反而損耗不小,穆寧憋了一肚子氣,恨得牙癢癢。祁國一馬平川,天氣明朗,從未見過此處如此怪異的天氣。大霧彌漫之際,大雨便來的又快又猛。祁國的占星師道不出準話,叫祁軍吃了大虧。

  首戰告捷,聯軍在營中小小慶祝了一番。今日聯軍虧損不過千,祁軍卻有五千士兵慘死戰場。先鋒軍損失慘重,皖溪少樹的地勢沒了騎兵優勢,讓聯軍有了攻谷的可趁之機。

  梧景匆匆趕回營地,直步進帳,“祁軍并無多少軍備,十萬人的軍隊,儲糧不過三日。”

  “不過三日?”云玗心下一緊,“那穆寧今日也并不惜兵!有詐!茝都有難!”

  “無妨,我已書信父親,再說,日前茝都事變駐扎的云軍還未撤,不必擔心。事已至此,我方只要盡可能拖住前線戰事,于祁便是無可挽回的虧損。”封成堯想要那十萬祁軍有來無回,十萬,于祁來說亦不算是小數目。

  “不,不必三日,小爺點著了他們的糧倉。”梧景得意的拍拍胸脯,“一回生二回熟嘛,又不是第一次點了!”

  云玗拍了拍梧景的肩膀,一副欣慰的模樣,攜眾人進了帳中。軍備受損,不只糧食,更重要的是藥草,傷者無治,受傷便是死亡的戰場,哪有人敢再上。祁軍今日必心生退意,一旦祁軍退至瑁城,則再難攻矣,因而今夜必須出兵。

  祁軍軍營弓形盤踞皖溪山脈,皖溪山脈南北走向,橫隔云淮,南尾有一彎,與茝地採月山相交,生一峽谷,峽谷與皖溪瀑相連。皖溪谷出口唯一,通往云國境內,除此之外四面皆為懸崖峭壁。與原云國境內的皖溪山地質不同,南尾處地形從簡,直至茝境,地形又變得復雜起來。總而言之,茝地採月山易守難攻,而祁軍此時所在的南尾處皖溪山脈易攻難守。皖溪山的歸屬,已被云劃歸于祁,若此時出兵皖溪,則犯了國境。

  封成堯一面允許云玗出兵,一面書信父親封登,說到底,云國的實權,在這位老丞相手中。得了軍令的云玗,輕車熟路地率人進了皖溪山。從皖溪南尾連夜趕往皖溪谷出口,云玗曾在皖溪山同淮國陽淮大戰三年,錯綜復雜的路線早已銘刻在心。聯軍抵達出口時,祁軍尚未到,云玗布下軍陣,只等祁國軍到來。

  是夜,皖溪山卻無蟲鳥合鳴,靜得像一潭死水。云玗命眾軍匹陣異形,交織成網,兩翼張開,呈飛鳥之勢。有鐵甲聲近了,在黑夜中踏響枯枝落葉。

  祁軍在離聯軍二十丈開外停住了,領頭的是一魁梧壯碩之人。那人高舉長刀,振聲吶喊“結陣,跟我沖!”說罷祁軍以猛虎之姿撲向聯軍。

  這不是破敵沖鋒之陣,穆寧想與她拼個魚死網破。一命換一命,于聯軍來說,傷亡過多不僅軍心大破,況以各國皆不愿蒙受損失的立場來看,恐威脅聯盟。

  云玗以火箭為信,猛地扇動鳥翅,巨盾之后萬羽齊飛,羽盾位置不斷變換,令對方羽軍摸不虛實,攻則有盾擋,退則被羽追,打得祁國羽軍數量銳減。云玗則藏身鳥腹,一秉彎弓專攻敵方將領。

  這賊女子在如此黑夜卻能快速摸清將領位置,穆寧冷哼一聲,江湖派別果然令人生厭。祁軍多為行伍,考慮江湖幫派難以管轄,在軍中只占少數,與云玗這種老泥鰍帶領的江湖客參雜的軍伍對陣竟有些吃虧。

  祁軍升盾,退至坡后。鳥翼雖猛,卻是最為薄弱的地方,然若貿然攻去,恐匹陣多變。匹陣,指揮之人的才是關鍵所在。

  “列陣!”穆寧放聲喊,有序揮動旌旗,隨即領眾軍結成箭矢模樣,四面舉盾,沖出坡地,直奔鳥腹。箭矢直插鳥腹,將巨鳥戳成了斷頭梟。

  飛鳥陣剛被沖散,又飛快地后撤列陣,型同螃蟹,巨鉗所在之處為槍兵或戈兵,長槍靈活地捅入箭矢,箭矢卻因為盾的遮擋而難以還手。即便如此,箭頭還是以破軍之力殺入其中,長刀威力難擋,劈得聯軍四散潰敗。

  云玗弓將拉滿時,穆寧已沖到眼前。當!紫英槍橫空一擋,穩穩接住長刀,箭支飛出,飛旋著戳進穆寧的手臂。鐵甲被活生生鉆出個大洞,血肉如同墜入漩渦般絞在一起。穆寧砍斷箭尾,揮劈向前,盡管不夠靈巧,但云邈為了護住云玗,不得不接,幾招下來云邈雙手已開始打顫,穆寧手腿中箭卻無絲毫撤退之意,披荊斬棘,只為云玗一顆項上人頭。

  眼看聯軍被攻勢擊散而得不到及時指揮,云玗凝神喊“云兄,放他過來。他的目的在我!聯軍由你指揮!”云邈撤槍,略過穆寧,趕往前方。

  “云玗小輩,幾次三番壞我大事!今兒就由老夫替你爹娘管教你一番!”

  “您不配!”云玗三箭齊發,皆銜風而出,打在穆寧的長刀上,竟將一秉長刀折做兩截。隨即掏出漢霄,飛身而出。穆寧扔掉斷刀,雙手持一刃,雙腿發力,一躍而起,刀鋒所及,樹木斷腰。云玗與他錯身而過,將長刀踩入泥土,運氣令泥土抓住刀面,漢霄貼著穆寧的鐵甲狠利一斬,鐵甲墜地。穆寧掙脫泥土,松手旋轉刀柄,單手反握,向上一揮,另一只手撈住云玗,云玗借力騰飛,騎在穆寧肩上,漢霄直插頸喉。長刀迅猛一擋,兩秉良兵死死抵在一處,發出刺耳的鳴叫。云玗松腿,一把抓住穆寧的頭盔處的長纓,向后倒去,卻被穆寧反手抓住腳腕朝前摔去。穆寧力大,云玗被甩在地上,手里攥著穆寧的頭盔,吃了滿嘴泥。她就地一滾,直擊穆寧下三處。兩人招法越來越濫,幾近扭打在一處。

  “無恥小兒!著打!”穆寧氣急敗壞,眼珠橫瞪,從地上抓起一秉長劍,步步猛劈,叫云玗近不了身。云玗長竄下跳,見機便戳,劃得穆寧鐵甲如同樹皮般塊塊脫落。

  “祁軍沒了主心骨,還能撐多久!”云玗提醒。

  “你當真以為老夫是此次主將?無知小兒!”穆寧冷哼,“什么聯軍?都是虛偽之徒!你云國直比那狗尾巴草還善見風使舵!”

  此話何意?

  云玗心生不妙,從箭筒抽了箭,急急發出。聯軍如同海浪般波動起來,將云玗吞入其中,穆寧看云玗想跑,拔腿便追,卻又遇上了那秉難纏的紫英槍,槍法迅猛毫不留情,而他此時渾身酸痛,揮劈之勢都弱了不少,他狠狠啐了一口,向后撤去。

  聯軍一時左翼涌出,拉扯消耗,一時右翼猛擊,直取深處。長有箭,短有刀,敵追我變盾,敵撤我出擊,如同活獸,利用地勢將祁軍連撕帶咬,扒筋抽骨。云玗輸過他一次,這次明顯比上一次謹慎認真得多,唯一的破綻,那便是論武器軍備,祁軍高出一等。如同穆寧的長刀,笨拙卻氣蓋山河。但猛虎難防傾巢出動的殺人蜂,巨獸在靈巧的飛蟲面前,半點討不到好處。

  穆寧如今進退兩難,只能死撐。祁軍頹勢,覆水難收。

  “結盟書至!停戰!停戰!”遠處號角齊鳴,戰鼓戛然而止。

  梧景殺意正盛,聽到這一聲如同被點燃的鞭炮,“停戰?停的什么鳥戰!”他刀兵難收,撲上去對祁軍拳打腳踢,鐵拳砸在肉體上,炸開了花。

  云玗站定,拉弓對準傳信人,直到,那張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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