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悄然沾濕了衣角,鐵靴踏過地面,揚起一陣凌厲的氣息,其中還帶著一絲急切之意。
童仆們正忙著清掃院落,腳步匆匆,來來去去。小廝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哼著小曲兒,隨意地撥開門閂。
“大小姐!早。”小廝笑著打招呼。
楚藍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多言,徑直邁出了相府的大門。
在薄霧的籠罩下,一輛馬車緩緩地駛了過來。在駿馬之前,一位男子身著窄袖玄袍,腰間懸掛著長劍,手中還握著一把傘,身姿挺拔,氣度不凡。
楚藍滿心歡喜,這可是半個月來她頭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她連忙迎上去,喊道:“父親!”
待走近后,楚藍疑惑地問道:“父親是來接義父一同上朝的嗎?”
她又仔細看了看父親的腿腳,關切地說:“父親,您的腿腳怎么好像不大利索?”
趕車的青竹從后面冒了出來,臉上帶著笑意,嬉皮笑臉地說道:“少主想聽,屬下就給您講講。”
也不顧楚江是什么樣的臉色,反正青竹自己挺高興的,他繪聲繪色地講道:“前些時日,二公子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萬山有靈狐出沒,就鬧著非要去抓。”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是二公子自己想要,還說什么抓來給女兒當作“新婚之禮”。
“爺拗不過二公子的撒潑打滾,沒辦法就答應陪他一起去了。到了萬山腳下,村民們好心勸誡說,‘萬山之中常有熊瞎子,脾氣暴躁,容易傷人……千萬不能上去。’”
“可二公子哪肯就這么興致勃勃地去,卻敗興而歸呢?他瞞著爺偷偷地跑上了山。”
“爺無奈之下,只能上山去尋找二公子。結果好巧不巧,撞上了正在覓食的熊瞎子,更巧的是,二公子也在那個時候出現了。”
“為了保護二公子,爺被熊瞎子狠狠地一掌甩了出去,直接撞到了樹墩上,當場就昏了過去。”
“跟著上山的一眾衙役和官差,原本還想著見識一下大將軍力拔山兮的神威,哪想到這事兒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楚藍瞥了一眼自家父親,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黑,便默默地往后退了幾步。
可青竹卻絲毫沒有察覺,還在那里比劃著,嘴里說道:“爺背上有這么大一塊淤青呢!嘖嘖嘖……”可嚇人了。
“父親!女兒突然想起有要事需要入宮一趟,就先行一步了。”說完,楚藍從小廝手中接過韁繩,一個翻身便上了馬,策馬疾馳而去。
她心里想著,青竹大哥,你自求多福吧。
侍衛們看到少將軍手持陛下的親印,自然不敢阻攔,連忙放行。
“微臣參見陛下!請陛下恕微臣擅離職守之罪。”楚藍進了宮,恭敬地跪在地上說道。
陛下身著莊嚴的十二章朝服,衣擺曳地,平日里那慈愛的容顏此刻多了幾分凌厲之色。陛下開口道:“昨夜之事,朱大人已經向朕稟報了,這不怪你!”
“起來吧!”陛下的聲音沉穩而有力。
孟才將帝冕捧到楚藍面前,楚藍微微一愣,隨后起身接過帝冕,替換下了一旁的宮人,侍奉在陛下的左右。
皇上看著有些緊張的楚藍,問道:“那小姑娘的情況怎么樣,可有大礙?”
“義父說,那小姑娘身中劇毒,如今毒素已經深入五臟六腑,恐怕活不過十歲。”楚藍如實回答。
楚藍還想要說些什么,卻感覺袖角一沉,回頭看到孟才收回了手,并向她示意了一個眼神。她抿了抿嘴唇,便不再說話,低下頭專心整理起陛下的龍袍。
“聽瀾,你可想去聽聽滿朝文武都在說些什么?”陛下又問道。
“微臣便不去了,還是給諸位大人多些心理準備吧。”楚藍恭敬地回答。
陛下原本打算等楚藍及笄之后就讓她上朝參政議事,司衣那邊甚至都已經把少將軍的朝服做好了,就差沒送到將軍府去了。
可陛下突然下旨賜婚,而且婚期又十分急促,所以入朝聽政這件事只好往后推遲。
不過楚藍對此倒也不太在意,不管她上不上朝,百官之中有多少人同意或者反對,她總歸都是陛下親封的少將軍。
戎國自武帝時期起,數十年來一直奉行“休養生息以備苦戰”的政策。據司軍庫記載,戎國現有服役的士兵多達三十七萬余人,在六國之中居于首位,單單楚家軍便擁有十萬兵力。
作為楚家軍的少主,楚藍手持虎符、掌握兵權,這便是她的實力所在。
在宮人們的簇擁下,陛下離開了寢宮。
楚藍匍匐在地,行了一個最虔誠的大禮,說道:“微臣恭送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偌大的寢宮之中,此時只剩下孟才和楚藍二人。
孟才年紀大了,身體已經不如從前,早些年便把總管之職交給了自己的徒兒,但如今他仍侍奉在陛下身邊。一來是陛下離不開他,二來是他自己也閑不住。
楚藍輕輕地扶起孟才,只感覺到那寬大的袖子里的手,已經不似當年抱她時那般壯實有力,那微微佝僂的背也不再像當年背她時那般高大挺拔。
“孟公公!”楚藍輕聲喚道。
孟才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臉上露出一絲詫異,感慨地說道:“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一轉眼,楚家的小丫頭都已經長這么大了。
而他,也已經老了。
“孟公公,您相信這世間會有無緣無故兩個長得極其相似的人嗎?”楚藍突然問道。
孟才微微一愣,隨后說道:“少將軍說的可是那小姑娘和五殿下?”
“回想起上上甲子年,已故的文令太妃與崇仁太子爺有七分相似。文令太妃出生于臨國的戚國,而崇仁太子爺的生母嫡皇后則出自楚族。”
“他們兩人不僅沒有任何血緣關系,而且還相隔了三輩人。”
“老奴偶然聽到海棠宮有傳言,說是‘五殿下原本還有一個女兒,取名為長月,比小皇孫大一歲,據說才出生幾天就夭折了。’幼子早夭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也沒必要大肆宣揚。”
“算起來,如果真有轉世投胎這回事,現在也應該是那般年紀。”
“至于是否真的有這么一位小郡主,又是否這位小郡主真的早年夭折了。老奴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在靜謐的海棠宮中,楚藍進來得有些匆忙,萬萬沒有想到這宮殿的兩位主子在卯時三刻了還沒有起床。
突然,一只軟枕從里面扔了出來,在搖曳的珠簾之下,一位女子身姿婀娜,半夢半醒地攏了攏衣衫,緩緩坐了起來。
“娘娘贖罪!”宮女們戰戰兢兢地說道,“我們實在攔不住少將軍,可又不敢高聲喧嘩,驚擾了殿下睡覺。”
那女子瞧了瞧枕邊的人,見他還沒有蘇醒的跡象,倒也松了一口氣。因為殿下最喜歡賴床了,如果不睡到自然醒,這起床氣可不是一般的大。
“……微臣唐突了!”楚藍見狀,連忙說道,隨后退出了琉璃苑。
林妃坐在梳妝臺前梳理著妝容,瞥了一眼銅鏡中再次出現的楚藍,問道:“少將軍可是來尋殿下的?”
她望了望內殿的方向,說道:“殿下還未醒呢!”
此時,早朝的鐘聲敲響,傳遍了整座皇城。戎曌嘟囔著“房子隔音不好”,翻了個身,用被子捂住耳朵,又繼續睡了過去。
楚藍似乎想到,五殿下除了每月初一,其余日子都以生病為由免朝,也不知道是真的生病了還是在裝病,不過倒也因此賺得了浮生半日閑。
“并非如此,微臣是來尋娘娘您的。”楚藍回答道。
“尋妾身?”林妃用蘭指輕輕叩了叩朱臺,心中疑惑,“我有什么好尋的,我不過是深宮玉殿中的一個女子,平日里焚香撫琴,陪伴著王孫罷了。”
林妃見少將軍面色嚴肅,沉思了半晌,隨后屏退了左右的宮女,說道:“已經沒有外人了,將軍但說無妨。”
楚藍上前傾身,在林妃耳邊輕聲細語。
林妃聽后大驚失色,慌忙起身時,不小心撒了胭脂螺黛,掉了珠玉銀簪。她難以置信地問道:“果真有此事?”
林妃面色凝重,連連搖頭,說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小郡主的,除非當年被采生折肢的稚子不是小郡主。
可骨肉連心,殿下又怎么會認錯呢!
這一定是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