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楚藍專心翻閱宗卷,還真發現了不少可造之材。于是,她便帶著細君營浩浩蕩蕩地開始挨家挨戶地“蹲守”。
如此一來,皇城中的那些府門宅院,只要一瞧見細君營的人,便慌不迭地閉門謝客。
淮山伯年少時就失去了父親,從八歲承襲爵位,到弱冠之年執掌家族事務,一直游走于權貴之間,奉行著半生的中庸之道,從不輕易得罪任何人。
可今日,他算是開了眼界。見到楚藍,他滿臉疑惑地問道:“少將軍這是何意?”
“早就聽聞乘鸞鄉君天生神力,能拉開十石之弓,聽瀾心中好奇,特來拜見。”楚藍微笑著說道。
淮山伯心里明白,楚藍要重組十一軍,自己就算消息再怎么滯后,對方都已經找到家門口了,又怎會想不到這一點呢。
“大將軍真是教出了個好女兒,楚少主這是連我淮山伯府的人都要挖走啊。”淮山伯略帶不滿地說道。
楚藍輕輕擱下手中的茶盞,彈了彈戰袍上的灰塵,正襟危坐,連連搖頭道:“伯公大人過獎了!”
“呵!”淮山伯冷哼一聲。
“這是陛下的旨意,小女也是無可奈何,還望伯公大人別為難小女。”楚藍說著,低下頭去添茶,臉上露出一副悲痛又無奈的神情。
陛下的旨意?陛下的旨意難道是讓你把京城上下的府邸都翻個遍不成?淮山伯心中暗自腹誹。
這時,司錄女官取出花名冊開始謄寫,高聲說道:“淮山伯之妹‘柳乘鸞’應征。”
記好日期后,女官不緊不慢地說道:“還請伯公大人告知令妹,一個月后前往鳳麟騎細君營報道。”
“不得有誤,否則將按軍令處置。”
見淮山伯突然要搶奪花名冊,女官連忙躲閃,結果險些被花盆絆倒,從臺階上摔下去。
好在湘羅反應迅速,及時扶住了女官。
楚藍輕吹著茶盞中的浮葉,悠悠說道:“伯公大人要是毀壞了名冊,可是要罪加三等的。還請您三思啊!”
看著女侍捧著戰袍走上前來,淮山伯心中雖憤怒卻不敢發作。突然,他看準楚藍,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
“將軍小心!”眾人驚呼道。
可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淮山伯卻“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張牙舞爪地抱住了不知誰的褲腿,嚎啕大哭起來。
他哭了好一陣子,哭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嘴里含含糊糊地也聽不清在說些什么。
“將軍!”湘羅喚道。
楚藍瞥了一眼抱著女官腿肚子的淮山伯,眉眼微微一彎,手指搭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接過花名冊,小心翼翼地甩干上面的字跡,收入懷中,轉身便往外走去。同時,她輕聲對湘羅說道:“去下一家。”
“將軍別走!”淮山伯哭喊著。
女官見將軍和細君營的人都走了,想要抬腿追上去,卻被壓在腿上的淮山伯死死抱住,動彈不得。
原本擠在淮山伯府門前想看熱鬧的眾人,見此情景一哄而散。誰也沒想到,楚少主進去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出來了。
大門打開的時候,隱隱還能聽到淮山伯如驚雷般的哭聲。
頃刻間,原本熱鬧的深巷變得空無一人。
楚藍踏出淮山伯府,卻見一個姑娘站在那兒。
“你還不走?”楚藍問道,“如今大家見了我,就跟瞧見洪水猛獸似的,避之不及。哪有還往我跟前湊的。”
那姑娘一身江湖打扮,眼中透著正直與純粹。她后退一步,抱拳說道:“小女莊蕭想追隨將軍。”
楚藍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何談“追隨”二字呢?自己不過十五歲,憑借父親的聲名被拜為將軍,又以征戰的名義躋身廟堂,又有何德何能讓人家追隨呢?
楚藍整理了一下護腕,抬眸間,眼神平靜如秋水,說道:“回去吧,別讓你的家人擔心。”
“楚少主、楚少主,我家郡主有請。”這時,一個女武侍匆匆趕來。
楚藍認得這位女武侍,便應了一聲,轉身對湘羅說道,指著那名叫莊蕭的姑娘:“你派兩個人送她回去,順便告知她的父母一聲。”
“是!”湘羅領命而去。
不管莊蕭是哭鬧還是答應,楚藍已經隨著女武侍走出了老遠。
這一次前往的地方竟是皇宮。楚藍問道:“云沉姐找我何事?”
“不知。”女武侍搖了搖頭。
皇家牡丹亭內,明汐覺得甚是無聊,便抓了一把瓜子嗑著,口渴了便有侍女上前添茶。她實在不明白,五皇子邀她來看這一出究竟所為何事。
“云沉!”戎曌突然開口。
明汐不明所以,還是放下瓜子,俯身傾耳傾聽。
戎曌撫摸著自己的手指,說道:“有些人的手,倒是比尋常人的手長了幾分。”
明汐表面上神色無異,可心里卻“咯噔”一下。她對上那雙極具穿透力的冷眸,連忙轉移了視線。
她心懷忐忑地說道:“云沉不知皇叔何意。”
她慌了,畢竟她只是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心機城府相較之下還是稍遜一籌。
戎曌撫唇輕笑,說道:“云沉要是想懂,自然都懂的。”只怕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
他揚了揚下巴,說道:“乖,看戲。”
明汐在心里暗自嘀咕:“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狐貍。”
臺上,一位少年戴著鐵面具,腳上拖著鐐銬,鐐銬生生勒出了血痕。他一步一句地唱著相思,每一次抬眸和落眸間都含著淚水,將那凄冷悲涼的氛圍演繹得淋漓盡致。
那一曲《別狼煙》,臺上的人入了戲,可臺下的人卻眼神冰涼。
戎曌聽煩了,隨手將手中的干果丟在桌上,不耐煩地說道:“別唱了!哭哭啼啼的,跟唱喪似的。”
赤腳踏過的地方,留下了斑斑血印。懷柔用盡最后的力氣走到戎曌面前。
他干裂的白唇微微上揚,緊接著血珠便冒了出來,說道:“殿下,你在心疼我。”
細心的人會發現,懷柔與阿棄的眼睛十分相似——眼角彎如新月,清秀細長。
“呵哼……”明云沉向來與戎曌不對付,對于他養的人,尤其是懷柔這種,自然也不會給什么好臉色。
懷柔也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即便明云沉的話不中聽,他也不著急生氣,眼角下垂,顯得乖巧又無辜。
戎曌看了眼懷柔,往后一仰,斜靠在榻上,閉目養神,沒有說話。
少年凈了手后,蹲跪在戎曌身前,替他按摩膝蓋。早在臺上的時候,他就注意到戎曌按壓腿的動作,想來是腿疾又犯了。
這按摩的手法,當年懷柔可是特地向府中的醫官學來的。
穿過廊道水榭,傳來了鐵甲磨蹭的金革聲,聲音越來越近。
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位少女身著紅衣銀甲,頭戴金冠,腳步沉穩有力,身影挺拔如竹。
除了小臉有些蒼白之外,倒也顯得生龍活虎,一點兒也不像前些日子重傷垂危的樣子。
楚藍正準備喚五殿下,懷柔卻手指抬至唇間,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少將軍。”懷柔拱手行禮,即便鐐銬加身,模樣狼狽,卻依然擋不住他骨子里的修養和傲氣。他本就該是養在世家大族的公子啊。
“云沉姐姐。”楚藍喚道。
不等楚藍再開口,明汐自己推著輪椅轉了過去,準備離開,說道:“不是你找我去禧娘娘那兒吃飯嗎?還不走?”
楚藍:“……”我?什么時候的事?我可沒說過。
水仙亭亭玉立,夏蟬攀附在枝頭。一陣清風吹過,陰影遮住了強光,戎曌修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戎曌伸出手指勾著衣上的絲線,也不知是剛睡醒,還是一直都沒睡。
“蠢貨!”他輕輕吐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