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春秋的窗子輕聲一響,是那個人來了。
“赫十方怎么樣?”
“我點撥了他兩句,看他自己了。”
“死里逃生,本以為回到了安全的山洞里,燈一亮,卻發現山洞里都是狼……”
“你小心了,在他眼里,你也是狼。”
“我也無所謂,反正他的存在對于我來說并非意外,我的計劃里,有他的位置。”
相春秋捏起茶杯輕輕一抿:“但愿你的計劃天衣無縫。”
“毫無硝煙的去完成一場戰爭,才是最高明的。”
“呵……你小心啊,我不認為赫十方會完全按照你的計劃走。”
“不是還有你呢嗎。”
“我可是你的債主,我也未必聽你的。”
“那我就再給你下一次毒!”
相春秋微微一笑,將茶飲盡,熄滅了燭火。
那個人,離開了。
風吹沙,飄渺如黃色薄霧籠罩在得妄谷之上,垂直如刀削般的懸崖下,有一個迂回曲折的山洞,山洞里有個淺淺的溪流,溪流旁坐著那個紅衣男子……
在山洞頂上亮著一盞燈,男子望著那顆燭火出神,他擁有這絕世容顏,卻已是活死人……
“殿下……”一個沙啞古老的聲音從洞中的黑暗處傳來,靈嬰轉頭向那個方向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黑袍的男人坐在一個石臺上,他形容枯瘦,皮膚上都是褶皺,干癟的血管無力的攀附在皮下,他垂著暗淡的眼睛,向靈嬰伸出手去。
靈嬰快步走到他身邊,抓住他枯柴般的手跪在地上。
“老身大限已到,以此身練就蠱母,幫殿下重燃天火……”
他見過了太多的生死離別,也只是愧疚的對大長老風今說了一句:“靈嬰無能……”
大長老顫巍巍的抬起手來,輕輕點在了他的眉心,只見一縷紫色的光芒滑下大長老的指尖,蠕動進靈嬰的皮膚里……
大長老最后風化而逝,靈嬰直直的跪在原地,他看著眼前的空洞,輕輕的流下了一滴淚……
他對著那空洞輕聲的自言自語,陣陣回聲直擊他的心臟:“為什么,活下來的,是我……”
巫蠱之國,天地盡在一掌……靈嬰身為云羅太子,卻只能看著別人行巫術如天神降世……他沒有天賦……行巫術,養毒蠱對于他來說如同凡人聽天書。在云羅有個可笑的命運詛咒……天賦越深的人壽命越短……所以很多強大的人也只是曇花一現的存在,卻是人們孜孜不倦想要超越的目標……
十八年前,神火殿的天火被盜,守護天火的六大長老慌了神,與此同時,云羅國邊境防線被破,玉國鐵騎直入云都,剎那間,尸橫遍野。
這個神秘國度,神秘的力量,玉國皇帝覬覦已久,那日,他終于得逞了。
眾長老帶著弱冠之齡的靈嬰跑入神火殿。
“為什么要跑!”靈嬰甩開了他的手。
“云羅遭小人暗算,長老們皆身中劇毒,無法使出巫術,天火滅,蠱母殘,云羅失去所有的抵抗……”
“我不信!”靈嬰無比抗拒著這個答案。曾經凌傲的國,如今就如此輕而易舉被攻破?這就是一個荒唐的夢!
靈嬰環顧四周,卻發現長老之中,缺了一個人,三長老隱梅……
他沖出神火殿,身為皇家子孫,他不能像一個縮頭烏龜一樣的逃,他要去征戰,哪怕死在戰場!
大長老按下神火殿上一個朱雀的翅膀,轉身隨靈嬰一同跑了出去。
震元鐵騎踏著滿城的混亂停在神火殿前……
赫震馬下,有云羅國王和王后的尸骨……
靈嬰瘋了似的沖上去,卻被他的拖刀刺穿了胸膛……他的勇敢被狠狠的摔在了刀下,同他的父母一起……
大長老風今痛苦至極,他恨自己沒有早攔下一步……此時,云羅大地震動,震元軍馬匹驚慌,軍陣開始微微的混亂,風今沖上前去抱起靈嬰,他聲嘶力竭的對震元軍說道:“刀馬不止!命喪黃泉!”
話音未落,云羅國緩緩塌陷,隨之涌來的流沙開始將這個國度掩埋……
赫震連忙指揮震元軍撤退,他們瘋了似的向前跑,流沙如洶涌的波濤緊追不舍,直到他們躍出云羅邊境……
雖然赫震命令及時,但還是有不少震元軍被黃沙淹沒,赫震回頭一望,那滾滾黃沙,吞噬一切,不正是風今口中的黃泉嗎……
大長老帶著云羅王室唯一的血脈隱入得妄谷……他以巫術還生尸咒將已死的靈嬰喚醒……從此后,他就是一個活死人……風今告訴他,等到天火重燃,太子便可真正復生了……
風今走了,他用藏在身體里的火種埋入了靈嬰的體內……
多么可笑的命運詛咒……要讓沒用的人活的久一點,看著這撕心裂肺的畫面沖擊著自己對生命的負罪感,這是對活著的折磨,對無能者的折磨!
靈嬰的淚滴在石臺上,山洞中溪流緩緩,遮不住他一滴淚的回響……
第二天一早,三皇子元徹便急匆匆的趕到了勤政殿,他不管不顧的沖了進去:“父皇!你為何允準九弟入震元軍!我之前幾次三番求父皇要我入昊龍軍,父皇總是回絕,為何就這樣輕易答應那元卿了!”
“身為皇子,不穩不莊,成什么樣子!”皇帝將奏折往桌案一丟,有些惱怒。
“兒臣也是想為父皇分憂,所以才急切了些。”
“朕春秋正盛,還沒到你們替朕分憂的時候!多學學你大哥,勤修內里,莊重泰然,安心的當個皇子!不要把心懸到朕頭上來!”
元徹一聽皇帝氣惱了,連忙跪在地上:“父皇莫氣,兒臣也是怕我泱泱大國遭人暗算……所以……”
“暗算?所說暗算,你比你九弟危險的多!”
元徹驚異的跪在原地,半晌沒敢抬起頭來……
皇帝只冷冷的瞥他一眼拿起一道圣旨:“來人!”
侍奴聞令走了進來。
“將圣旨帶去昊龍軍營。”
侍奴手捧圣旨離開。
此時,十公主一蹦一跳的跑了進來:“父皇!三哥哥又犯什么錯了?”
“你三哥哥言行魯莽,朕正罰他跪地思過。”
“父皇君威浩大,您一個眼神他就不敢造次了,何苦讓他跪在這,礙您的眼!快出去!”公主朝著三皇子甩袖驅趕道。
三皇子立刻會意灰溜溜的走了。
皇帝那些個可愛的女兒是沒辦法的,眾多孩子中,也只有元初真真正正的讓他放下心來,安心的享受天倫之樂。
“父皇與哥哥因何事生氣?”
“朕讓元卿加入了震元軍。”
“皇家男兒肯屈尊降貴入那軍營為國征戰,這是好事啊。”
“你三哥哥也想入軍營。”
“三哥哥可不行,軍營的苦他可受不來,三哥哥做事就是腦門一熱,也許過幾天就不想去軍營了……不過這也足以見哥哥對父皇的孝心,他看到別人對父皇用心,自己也想更用心些!”
皇帝笑著看著自己的小女兒,心中幾許慰藉。
元初倚靠著玉元忍的肩膀撒嬌是的說:“父皇,你為什么不會老呀?”元初抬眼看著皇帝的臉,膚白如雪,唇紅如血,一張輪廓清晰的妖顏,這張臉令太多女子淪陷其中,她們想得到他的真心,最后只能含恨而終……
“你希望我老嗎?”皇帝淡淡的說。
“當然不會,元初希望父親和母親永遠年輕,永遠陪著元初……”
三皇子元徹挨了一頓痛罵,自然是心中不平,他恍恍惚惚的走到了皇后的宮殿,敬春殿。
“母后……”他垂頭喪氣的坐在桌旁,正在看經書的皇后見他如此模樣,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因為她的兩個孩子,都是張揚的直性子,這樣的人,往往容易被傷害……而這傷害,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又怎么了?”皇后平靜地問。她是一個好妻子,一心只在皇帝與子孫身上,她日日默念經書,只希望能悟透其中道理,能讓自己有一日睡得安穩……
她常常做一個夢,她夢到她與她的丈夫坐在無人之巔,風涼霧濃,他們什么都看不見……她轉頭看著他的丈夫,他正拿著一把刀殺死一個人……那個人墜入濃霧里一眨眼就看不見了,然后他的丈夫瘋狂的笑著轉頭看向她:“欲穩無人之巔,就該殺了所有人……”
每每此時,她都會驚醒,她會捂著自己胸口,幾乎不能再入眠……漸漸的,她開始不敢正視皇帝,她怕他的刀真的會刺向自己……
“母親,你怎么了?”元徹看母親有些失神。
“沒事,你剛剛說什么?”
“父親竟然準了元卿加入震元軍!”
“震元軍全軍覆沒,此次重振,也只是借個震元軍的名頭而已,震元十八軍陣一直是不敗奇法,奈何赫震將軍一直保留,不愿透露半句,如今,赫十方死里逃生,對震元軍自然有愧,若能給他機會重震震元軍,他定是全力以赴的,到時候,等你九弟能學成,再隨便給那赫十方找個由頭殺了,震元軍自然可并入昊龍軍,那還是咱們的軍隊。”
“九弟?九弟那家伙性格古怪,怎么甘心為人驅使啊!”
“這就是父皇的高明之處,元卿就是個孤僻古怪之人,他入軍隊確實是他自己想去的,你父皇只是將計就計而已……”
“那他學會震元十八軍陣自己帶兵怎么辦?造反怎么辦?”
“你當赫十方只是個擺設嗎?他死里逃生歸來……你父皇給他修筑新兵訓練場,讓他重整旗鼓,是多大恩惠啊……他感激還來不及……他必與他父親一樣,為玉國披肝瀝膽。此二人相互牽制,定翻不了天去。”
“還是母親想的透徹,孩兒愚笨……”得皇后一番解釋,三皇子元徹心中委屈也得以消散了。
陽光穿過窗子,照在了赫十方的臉上,才得見,他原來也是這世上舉世無雙的男兒……朱紅符咒在他蒼白皮膚上縱橫,他被窗外經過的雁驚醒……
他緩緩睜開眼睛,輕道一句:“雁往南飛了……”
他起身梳洗,挽上了元卿送與的發帶。
此時,門被扣響,沒等赫十方開口,那人卻熟絡的自己開門走了進來:“我猜你就醒了。”
赫十方的眼神很深,很冷,他將自己與他分隔開一個世界:“新兵到了嗎?”
“還有半月。”
“不能提早嗎?”
“人有三千,短時間內聚不齊,你著急了?”
“我震元軍從未有過敗績,悍宇國方寸之地,莽夫之國,竟然讓我震元軍潰敗如此……我定要他百倍償還。”
元卿有些驚異,赫十方如今與昨日判若兩人:“國仇家恨……不愧赫震之子。”
赫十方走出房間,元卿受到了冷落,也只笑笑作罷。
慶安街,依舊熙熙攘攘。
“將軍去做什么?”
“買宅子。”
“得意樓不好嗎?”
“我不似九殿下愛美酒美人,風花雪月。我只求一安身之處。”
“我早些年在玉都城邊購下一座宅子,荒廢許久,好好打掃打掃,還是可以住的,若將軍不嫌棄,那座宅子就送給將軍。”
“你貴為皇子,何至于在皇城外置辦宅邸?”
“將軍還記得那六角閣嗎?那不過是皇城內的一座破敗神殿而已。”
“九殿下與在下說這些干什么?”
“自然是告訴你,此宅子是我堂堂正正買下的,你也可以堂堂正正的住。”
元卿說完轉身走入一家修補鋪子,不過片刻,便背著一個背包走了出來。
“我繼續給將軍帶路。”
背包里的劍鞘無意中露了出來,翠玉劍鞘上滿是頂好的金子修補的裂痕……
此人在皇城內并不受寵,連個宮殿都沒有,怎么有錢來修補劍鞘?又怎有錢來購買宅邸?他來去自由,頗為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