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個大早,收拾停當,去探望靈兒。快走到靈兒家門口時,隱隱聽到院內傳來吵架的聲音,污言穢語的咒罵中還伴隨著東西被摔碎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難道是靈兒母親?
我進退兩難,便站了一會兒,待聲音沒有了,才上前叩門。
靈兒母親拉開門,臉上余怒未消:“找靈兒?屋里!”我點頭致意,匆匆走進去。
院中靈兒父親看到我,有些尷尬地笑道:“蘭芝來啦?快進屋吧,靈兒在屋里躺著呢。”
“謝謝伯父。我來看看靈兒好了沒有。”
靈兒躺在床上,眼睛紅腫得像兩顆桃。
“靈兒,你的傷好些了嗎?”我在床邊坐下。
“好多了,沒什么大礙,皮外傷。”靈兒坐了起來。
“哦,那就好。——你的眼睛這么紅,怎么了?剛才發生什么事了嗎?我好像聽到伯母在吵架。”
靈兒的眼淚又來了。
“蘭芝,你又不是不知道,從我記事起,母親便整日和父親爭吵,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鬧得雞飛狗跳,莊上鄰居誰不知道!他們也不嫌別人看笑話!”靈兒拿手絹狠狠地擦著眼淚。
“哦!那這次又是因為什么?”
“因為哥哥的婚事。哥哥到了該娶媳婦兒的年齡,父親便張羅此事,母親便罵他給自己找麻煩,給家里增加負擔。當初收留哥哥時母親就不同意,嫌家里添張吃飯的嘴,可父親看著哥哥可憐硬是留了哥哥下來,如今娶親需要錢還費事費力,還要專給哥哥騰出一間房出來,母親自是不愿意,為這事他倆已經爭吵多日了!今日我幫父親和哥哥說話,也被母親狠狠罵了一頓。”靈兒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那……你哥哥呢?”
“哥哥勸了父親不要為他操心為難,說要自己掙錢蓋房娶親,若娶不了親便奉養父母親以報答恩情。父親自是不同意。這會子估計哥哥出去干活了。”靈兒伸頭朝窗外看看。
“有你們這樣一對聰明又孝順的兒女,伯父伯母該欣慰才是,這樣吵鬧,會傷感情、傷害你們的!”我握住靈兒的手。
“他們哪有什么感情!父親是知書達理之人,一般不與母親計較。可母親大字不識一個,又心眼兒小,整日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想撒氣,罵罵咧咧的,有時話語粗俗不堪入耳。”
“這樣啊。看你平日里活潑開朗,沒想到家里是如此境況,你很害怕他們吵架吧?”
“那還用說!我平日里開朗,是不想做出愁苦的樣子給別人看。現在,我倒希望自己早早嫁人,早點搬離這個家!”
“瞧瞧!這會子想嫁人了,不知害臊了?”我故意取笑靈兒。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和白奕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啊。他不忙時會來找我,或者托人給我帶些點心什么的。”
我笑了:“看來他對你很上心啊!”
“上心有什么用!人家是縣丞之子,我是鄉野人家,哪能高攀得起呢?”
“你這樣想就不對了!不論出身如何,感情是平等,況且兩廂情愿多難得呀!我看你倆性情相投,是很合適的一對呢!”
靈兒的臉紅了。
我順著她下意識的目光,看到了床頭的繡品,便拿過來看。靈兒要搶,還是被我拿到手了。
“嘖嘖,多漂亮的花呀!栩栩如生。這鳥是鴛鴦吧?你繡的可真好!送白奕的吧?”
靈兒一把奪了過去:“隨便繡著玩兒的!我可比不得你,會繡孔雀!”
“孔雀?”我愕然。
“是呀,你不是挺喜歡繡孔雀嗎?你那繡得才跟活的一樣!你趕緊繡一對兒送給焦仲卿吧!”
原來,劉蘭芝喜歡繡孔雀!這個我還不知道呢!
“想什么呢蘭芝?在想繡孔雀的事了?孔雀開屏可是很美的喲。”靈兒又恢復了平日的活潑調皮。
“行了行了,看你有力氣貧嘴,傷肯定是沒問題了。我走啦!”
晚上和母親織布時談及靈兒父母。母親嘆道:“靈兒父親也是有些可惜了!他原本是鄉里最有才華的秀才,很有前途。誰料家道中落,經人介紹娶了靈兒的母親,靈兒的母親沒出嫁時就是村里有名的小辣椒,男子也不敢惹的,現在就更潑辣了。倆人一個飽讀詩書、滿腹才華,一個白丁潑婦、粗鄙罵街,唉,根本就說不到一塊去!居然也吵吵鬧鬧過這么多年。”
“這是典型的空殼婚姻!”
“空殼婚姻?什么是空殼婚姻?”母親轉頭問我。
“就是沒有感情的婚姻。”
“嗐!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成了家不就是柴米油鹽過日子?有幾個整日談感情的?”
“那可不行!有感情的日子好過,沒感情的日子難過!空殼婚姻是不道德的,也是難以維持長久的。”
“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說什么婚姻不婚姻的,也不知羞?”母親嗔怪我。
“真的母親,空殼婚姻不能守。那些抱著“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幻想,或者為著所謂的面子、孩子、財產之類死守空城,不過是有婚煙之名,而無婚姻之實,套著婚姻的殼子會很痛苦。好的婚姻是有感情、責任感、忠誠、寬容、信任的,不應該不懂得珍惜卻又死死看守。”
“那依你之見該怎么辦?”母親笑問。
“應該打碎了再重新組合,放棄了再重新追求,這才是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否則,彼此會在日復一日的消磨中釀成一生的婚姻悲劇。”
“傻丫頭,說的容易做著難!以靈兒父親現在的條件,倒是還能組建新的家庭,但她母親卻是很難再嫁了!她又豈能輕易放手?”
是啊,無論古今,這恐怕都是女人甘守空殼婚姻的一大原因啊!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無心織布了,便在母親旁邊坐下來,托腮沉思。
“行了死丫頭,多大點兒啊,就胡思亂想。人家未必就是你說的什么空殼婚姻。”
“母親,空殼婚姻就等于死亡婚姻,但并不等于患病婚煙。死亡的婚姻當然不必挽救,不如破繭成蝶,向死而生;而患病的婚姻可以對癥治療,往往還會有挽救的機會。母親,你覺得靈兒父母的婚姻會是哪一種?”
“嗬,你這丫頭,怎么?你倒成了婚姻大夫了?還死亡婚姻、患病婚姻的。我可不知道靈兒父母的婚姻是哪一種,我只知道,你要好好做你的事情,將來嫁個好人家,擁有幸福婚姻!行了吧?”母親拿手指輕輕戳了我腦門一下,笑了。
我也笑了。
我當然知道劉蘭芝和焦仲卿的婚姻最后死亡了,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婆婆掐死的。
可惜,我并不是那個劉蘭芝。
不到最后結局,輸贏未見分曉。
我不會認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