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領我去那東院。
進入一扇破舊的木門,院內有三間房,青瓦白墻,左右為臥房,中間為客廳,都是紙糊小窗。楹聯已舊,看起來很久沒人住了。
“有水有抹布嗎?”
“院墻外有一荷花池。我給你提個桶來,你可去那里取水。主公有令:你不能出這個院子,但悶了可以去荷花池轉轉。”
木桶死沉。我出門左拐,果然有個不大的荷花池,此時正值夏季,荷花盛開,碧綠的荷葉,盛著亮晶晶的水珠,紅的白的荷花俏然綻放,和含苞欲放的花苞相依,正是天然雕飾的出水芙蓉。蜻蜓點水,蝴蝶翩然,風送清香。雖說不上是“接天蓮葉無窮碧”,卻是“映日荷花別樣紅”。
池邊楊柳依依,各種花木隨意生長,草木高深,掩映著幾處亂石。
這么好的一處院子,竟成荒園,實在可惜。
提著半桶水,搖搖晃晃,到了屋里已經剩個桶底了,衣服也被濺濕了。我擦擦汗,嘆了口氣,歇一陣子,開始打掃衛生。這個周瑜,好歹派幾個人手來幫忙收拾收拾啊,真是的!
忙活半天,也算七七八八了。我摔下抹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劉公子,給您送飯來了。請用飯。”一個瘦瘦的圓臉小丫頭提著飯盒走進來。
“每頓飯都是送來么?”
“是的。”
“好吧。謝謝,辛苦你了。”
丫鬟施禮退出。
飯菜簡單,可我餓壞了,狼吞虎咽地埋頭吃起來。嘴巴塞得鼓鼓的,還不停地往里塞,直吃得碗里一粒米都沒有,還很舍不得地用筷子扒拉扒拉,嘆了口氣,看菜碗里還有一點湯水趕緊仰頭倒嘴里。
吃罷,抹了抹嘴,欲起身去躺床上睡一覺。
“哇喔——”我又被嚇回了椅子上。周瑜那廝正背手站在門口,旁邊的士兵已然側臉偷笑。
“怎么來了也不吭一聲?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嚇死人了!”
“我們這么幾個人進來,你都沒有察覺,看來你吃得很專注嘛!這飯菜挺合你胃口哈!”
“還行吧!我不挑食。”
“我來給你送張桌子和筆墨紙硯,好讓你處理公務。”
“唔……能配個秘書嗎?”
“……”
“好吧。別嫌棄我的字就行。”
“你把這隊營兵一月的口糧和軍餉算一下,我懷疑有人中飽私囊。李奉,你幫他。”
“是,都督。”
看見周瑜走遠了,我長吐一口氣。
“李奉,我算好了,你幫我寫給他啊。”
“小人不敢譖越。”
什么不敢譖越?怕我尸位素餐吧!
我拿起毛筆,沾了墨汁,猶豫了一下,下筆計算。
“李奉,有細點兒的毛筆嗎?”
李奉搖頭。
我去院里找了個棍兒,蹲在地上畫起來。
少頃,我拿毛筆寫下來。
李奉看了皺皺眉頭,一聲不吭退出去了。
第二天,李奉帶來了代筆先生——瞧瞧,我就說我毛筆字不好看嘛!
不忙的時候,我就在院里溜達。實在無聊。便請李奉幫我找幾個工匠和花匠。
“劉公子為何要找工匠和花匠?”
“呃,這院落需要修葺。”
很快,幾個工匠和兩名花匠師傅帶著工具來了。
“把大門敲了,門洞開大些,換個新門。院子中間砌個照壁,外面雕山水,里面刻花草。東墻中間開個滿月平底門,左右墻上各開一個梅花形窗子。廳房門換成四扇落地雕花長門;臥室門去掉,換成珠簾,窗子換成菱花紋窗欞。廳房后墻鑿空,做花邊落地圍窗,我在正中放置桌椅。屋后做可倚坐圍廊,如此,可穿堂倚坐欣賞后院風景。”
“還有,楹聯換新的。我們去墻外邊看看。”我帶著師傅們出門到荷花池邊。“沿墻鋪一條鵝卵小徑,南邊梅花窗外移栽來一棵石榴花,北邊梅花窗外補幾桿竹子。沿荷花池鋪一條小路,路面花紋我來設計。除去雜草,整理草坪,在柳樹下給我做個秋千,圖紙回頭給你們。回頭麻煩花匠師傅移栽些芭蕉薔薇花放照壁前,再移栽些桃樹海棠值在西墻下。”
“劉公子,這番修葺需要花費不少……”李奉提醒我。
“不多,基本上是就地取材。把我的軍餉拿來抵扣好了。”我揮揮衣袖,這有什么,我可以不要酬錢的。
“都督沒有提過公子有酬勞的事……”
李奉很無奈的樣子。
我尷尬了,我憤怒了!
“憑什么?別人都有,我是參軍,費心費神,憑什么沒有?”
見李奉不語,知道跟他說也沒有用。
“去跟周瑜說,他不發工資我就不干了。要么,給我撥點兒銀子裝修園子。”
李奉去了。
“你們開工吧!等一切停當,墻全部重刷一遍。”
以后的每天,我在屋里寫算指點,吟詩作賦;工匠在外面叮當干活,灰塵滿天。李奉有時捂著耳朵直搖頭,有時干脆不來。
月余過去,我的院落煥然一新。啊!好美!自然墅院啊!
“都督請!”
我轉身一看,喲,周都督來了!
周瑜走到門口一愣,隨即遲步緩入。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照壁,上面雕著云海山水,輕舟泛流,壁下植各色花草,高低錯落。西墻下桃樹葉綠,海棠花紅。他徑直走向東墻,從梅花窗中,石榴紅花與綠葉相映成趣,另一梅花窗綠竹迎風。他從滿月門出去,墻下小徑蜿蜒,滿池荷花亭亭凈植,柳樹拂堤,綠草如茵。他好奇地摸摸秋千架,坐了上去,晃悠悠的。那向來冷峻的臉上不覺露出了笑容。李奉也一臉驚嘆。
我很得意,畢竟一個荒廢的園子被我改造成了一個微縮園林,這其中聚石為山、環水為池、隔景借景、曲折多變、小中見大、虛實相生、步移景異、淡雅寫意的藝術,別人不懂,周瑜可是能欣賞得出來的。
“不錯不錯,你這丫頭不簡單!”
“丫頭?”李奉愕然。
我撇撇嘴:“當然,我懂的很多東西你都不懂呢!”
“以前從沒有注意過這荷花池……”
“有空多來欣賞欣賞,雖跟雨驚詩夢留蕉葉,風裁書聲出藕花的蘇州園林沒法比,可也白日滿院花紅葉翠,月夜墨竹柳葉輕舞,極具情趣。”
周瑜看著我,半天,穿過月門走入房里。
站在門口,他又呆立良久。
李奉探頭看看,“哇!劉公子這番修整,真是讓這屋子麻雀變鳳凰啊!”他忍不住先進去轉了一圈。
四扇落地長門開著,正廳擺著方桌高背椅。繞過去直接穿出廳堂,是回廊,可坐,放眼望去,一片高樹低草,小亭飛檐,一角芙蓉粉顏乍現。清風徐來,水波粼粼;穿堂走風,珠簾窸窣。
“都督,這劉公子還真是多才多藝啊!”李奉這次還是第一次這么由衷地贊嘆我。
“請坐吧。”
“不了。李奉,給劉姑娘拿床新被褥。”周瑜轉身離去。
“啊?都督,她真的是個姑娘啊?”
“別廢話,繃嚴嘴!”
“是!”
很快,一床錦繡華被送來。啊!摸著光滑絲軟,看著光華閃爍,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