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那個時候到底是因為怕了那個老畜生不敢動彈,還是真的被突如其來的回憶涌入,頓悟的痛苦讓他無法發聲、也動彈不了。
他很迷茫。
他無法讓時光倒流去重新審視自己的懦弱亦或鼓足勇氣與毅力去打破那樣的夢魘。
那近在咫尺的猙獰笑臉與少女凄厲的怒罵讓他此生內心再也不得安寧。
事后,那個畜生面對少女不屈的辱罵與威脅,居然還想要把她推入滾滾沱江,卻被路過的金明一把救回。
兩人扭打了起來。
總算蒼天有眼。
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老畜生,終是不敵年青雋秀的少年,被掀翻在地,又義憤無比地幾腳踹進了江里。
金明手腳顫抖地放開了被衣服捆綁的明晶,一屁股攤坐在地上,直愣愣地對著江水大喘氣。
明晶略略整理好衣飾,又替明濤穿回了衣服,毫不拖泥帶水地對金明鞠了一個躬,道:“你快走吧,就當今晚你從沒出現在這里過,如果有人發現了,一切都是我作的。我會認!謝謝你!”
隨后便開始忙忙碌碌地收拾現場。
隨后趕來的肖蕭,在明晶三言兩語地解釋下,只能目瞪口呆的地協助她收拾江邊殘余的痕跡。
這一夜,改變了在場所有人的人生軌跡。
金明從見義勇為的血氣方剛中被驚醒時,被涌來的無邊的恐懼淹沒,至此迷失了方向,整日生活在驚懼中,仿若一轉眼,警察便出現在自己面前,以殺人罪將自己處決,或是以防衛過當的罪名讓自己鋃鐺入獄。
返校后,精神狀態不佳的他,很快地與女友文雯分了手,他不想拖累她。便總以文雯的姑媽在法國,想讓她去留學的借口自欺欺地一遍遍告訴自己,她出國了,去奔自己的前程去了。
可到底曾經深愛過的那個女子,成為心中永遠的白月光。
與此同時,明晶也與肖蕭漸行漸遠。
她無法對他說出自己已被玷污的事實,只能讓他以為那天晚上受害的只有明濤。
可她也無法說服已被玷污的自己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關愛與呵護。
另一方面,她也無法放任金明因為救了自己而陷入的精神絕境中。
她開始頻繁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甚至自作主張地搬進了他和文雯所租的小窩中,小小翼翼地照顧他的生活與情緒。
而肖蕭也在無數次地讓她和金明保持距離的爭吵中,終于耐心耗盡,一氣之下出國去投奔他的舅舅。
后來漸漸想通,再回來找明晶的時候,她卻已與金明形影不離。
唯有明濤,直到半夜醒來看到趴在自己床邊熟睡的姐姐還懵然不知發生了事。
直至撕裂的傷口養好,看著一向明**人的姐姐日復一日的沉默、消瘦了下去。
姐姐說他那晚哪也沒去,就在院子里踢毽子,黑燈瞎火的不小心撞到墻上暈了過去。
可明明記得他還沒到家,走在江邊時的時候被人從身后敲了悶棍,而且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圓又大,自己怎么會撞到墻了呢,還暈了過去?
撞到墻上會撞破肛門?他疑惑,面對話越來越少的姐姐卻不敢問出口。
沈星宇看著肖蕭背著明濤走了。
明晶從容不迫地攙扶著腳步踉蹌的金明跟在身后也走了。
這一片田野又恢復了蟲鳴蛙叫的靜謐。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星宇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動彈了,他來到江邊,來到他們撕斗的地方,反復地走了幾圈,在江邊的小土坎上,撿起了一張遺落的身份證,揣入兜里,轉身離去。
他感覺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像做夢一般,那么的脫離現實,而又觸手可及。
他本來是去田里叫那個老畜生回家吃飯,卻正好撞上了他的獸行;他一聽說明晶回來了,便脫下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洗了好幾遍,想等明天穿上清清爽爽地去見她,看著她眉眼含笑地夸自己越來越帥,卻不想他再也無顏見她。
直到多年后,每次午夜夢回的時候,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不同的女人,他的心里越來越多地是破罐子破摔的任性。
他的身體里到底流淌著那個老畜生卑賤的骨血,他們都是一樣骯臟的人。
那個老畜生還算死得其所,潔凈的沱江容納了他殘破的身體與骯臟的靈魂。
可自己呢?自己的歸處又在何處?那樣懦弱、卑微而又自私的自己,怎么配像個人一樣地活著呢?他只配像那個老畜生一樣在污濁的塵世茍延殘喘。
只有這樣,才是對他的心靈最好的救贖!
他甚至強迫自己忘了她,忘了她對他的關愛與呵護,忘了她的一切。
可他無論如何在女人堆中輾轉,就是無法忘記那一夜那樣她的怒罵與離去時挺直的脊背。
她那尖銳的聲音如一把利刃,一次次劃破他殘破的心,千瘡百孔,再也無法盛裝任何一個人影、一段情感。
她那挺直的脊背,卻又如這世間最為可信的救命索,讓他看到了生命中僅有的堅韌與良善。
那一晚,他連夜逃到了舅舅家,卻等到天光大亮后才進了門,冷靜地告訴舅舅,爺爺說昨天去趕集,卻一夜沒回去。
他面不改色地撒了謊,看著眾人神色淡漠地互相打探。
沒有一個人對他的說法進行反復詢問與質疑,這讓他準備好的一系列拙劣的謊言也沒能派上用場。
有的只是大家獵奇般的互相打探的七嘴八舌,甚至年幼的他都能從中聽出一些幸災樂禍般的八卦味道。
只是偶而有人,用憐憫的目光掃上他幾眼,又轉身興致勃勃地猜測他那個老不羞的爺爺到底是死在了鎮上的哪家不正經的黑店。
據說,各種猜測與流言讓一向缺少大事件談資的小鎮很是熱鬧了一陣子。
這些都與他再無關聯。
第三天一早,他便在舅舅的帶領下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他的童年,那些短暫的幸福、快樂、悲傷、離愁也與那個老畜生一樣永遠埋在了江底,無人問津。
他這一生,沒有上過多少學,卻讀過許許多多的書。
他以為能從書里找到救贖的方式,總是固執地孜孜以求,卻總差那么一線,在別人的故事里愈加懺悔與自責。
那些化膿、潰爛的,他以為早已長好的傷口,而今又血淋淋地攤了開來。
他才猛然驚覺,他這一生,早在幼年時,在母親為他受盡屈辱的那個晚上便已經注定,12歲那年的那一夜,也許是上天看他可憐給了他一次救贖的機會,可他卻沒有把握住。
即便是上天也是對他厭棄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