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是姑奶奶們回娘家的日子,王念慈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命丫鬟婆子們將帶給江老安人和四舅舅的禮物裝車備好,用過早飯之后,與丈夫馮昊一同去給楊府的長輩們拜年。
轎子落了地,王念慈剛剛探出身子,就聽有人關切地說道:“慢點慢點,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能馬虎。”
王念慈抬頭一看,原來是四太太唐氏親自到二門迎她來了,這不免讓她受寵若驚,忙不迭地躬身請安,又被四太太攔了下來,牽著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去了江老安人的院落。
“四舅媽今日不是應該回唐府嗎?怎么沒見府里準備馬車?”
四太太聽了呵呵笑,說道:“這還是沾了你的光,年前你送年節禮的時候讓人帶了話過來,說是你婆婆答應讓你過年的時候回家住幾天,你外祖母心里高興,就準了我幾天假,讓我也回唐家多住些日子,我和你四舅舅一商量,平日里難得見你幾回,這大過年的怎么也得見你們一面再走,所以啊,等一會兒咱們一家人用了團圓飯我們再回去。”
王念慈一聽也很高興,忙說道:“那真是太好了,我都有半年多沒見著舅舅、舅媽了,正想著和舅媽好好說說話呢。”
四太太拍著她的手說道:“好好好,我們快進屋吧,你外祖母該等得著急了。”
眾人進了正廳,江老安人正端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一看見四太太扶著王念慈走進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笑呵呵地對王念慈說道:“小心點,小心點,你現在身子重,可不能馬虎。”
四太太連忙回道:“娘,你就放心吧,有我扶著念慈,保證念慈安安穩穩的,連一根頭發都少不了。”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按規矩行禮之后,紛紛落座,說起了家常。片刻之后,話題就轉到了王思柳身上,王念慈命貼身的丫鬟拿了一包東西出來,對幾位長輩說道:“年前,思柳派人給我送年貨的時候,送來一樣東西,她說叫‘期刊’,上面盡是各城各縣最近幾月發生的奇聞異事還有一些文人騷客寫的詩詞散文,我瞧著有趣,就拿了一些過來,給幾位長輩瞧一瞧,權當解悶。”
眾人聽了稀奇,一人拿了一份端詳,卻見是一本長約八寸,寬約五寸,印刷精美,裝訂精致的書籍,可說是書籍,又比書籍單薄,粗粗一數,算上封皮封底只有寥寥三十余頁。頭一頁以天藍色的鱗光紙為封皮,這種紙顧名思義,日照之下可以像魚鱗一樣反射出多彩光輝,十分炫麗,頁面光滑柔韌,防蟲耐潮,價錢自然也不是普通紙張所能比的,上書‘錢塘雜記’四字,顯然是這書籍的名稱,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乙未年十一月十日第一期’。翻開內頁,前三頁是近日朝廷發布的公文告示以及各縣各城衙門所頒布的命令條例,再五頁是奇聞異事、市井百態,之后是當地文人墨客所寫的詩詞歌賦,最后還有兩篇連載的話本小說,一篇是才子佳人,一篇是武俠奇情,封底依舊是鱗光紙,沒有任何文字,卻印了一幅田園山水圖。
楊家是耕讀世家,不論男女都上過學堂,讀過詩書,可手里這份薄薄的冊子與他們之前讀過的任何一本書籍都不同,不論是內容還是排版、裝訂都透露著與眾不同,稍稍看上兩眼目光就移不開了,大有不把全本讀完不罷休的態勢。
片刻之后,四老爺楊珖開口問道:“念慈,思柳可有說過這‘錢塘雜記’是從何處購得?是何人主編?何人執筆?”
王念慈回道:“我也問過那個傳話的人,她說,思柳到了平湖以后,在當地認識了一位姓柳的公子,那位公子性情豁達,交友廣闊又喜歡游山玩水,這期刊就是那柳公子和一眾朋友一起編纂出來的,她還說,這期刊與平常的書籍不同,不止一本,每十天出一期,一個月三期,日后逢年節慶典還會有加刊,若是有人覺得自己文采出眾還可以將作品寄到柳公子府上,一經采用除了可以登在這期刊上供大家賞閱還有豐厚的稿酬,另外還可以獲得一個月免費的期刊。”
“免費?難不成這東西還要收錢?”四爺楊汐聽出了話外之音,連忙出聲詢問。
王念慈點點頭:“正是。思柳說,因為是新辦的期刊還不為大家所知,所以頭幾期先免費試讀,等三月一到,要想再讀這上面的文章就得要花錢訂閱了。”
“那多少錢呢?”
王念慈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
“一吊錢嗎?”楊汐試探地問道,隨后點點頭又說道:“若是這個價錢也還算合理,畢竟光是這紙張就造價不菲,還要派人去搜羅消息,想必成本一定不便宜。”
王念慈連忙搖搖頭:“是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一直埋頭看書的楊濟嚷了起來:“一個月一兩銀子?這也太貴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王念慈打斷了,而接下來聽到的話讓他有種抓狂的沖動,因為王念慈說道:“是一期一兩,一個月三兩,而且這種期刊不對大眾銷售,要想閱讀只能預定,最少三個月起訂。”
楊濟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他平時貪玩好動坐不住,一本書很少有耐著性子讀完的時候,可今天自打他接過這幾本期刊,眼皮子就沒挪過地方,他從來沒見過這么有意思的東西,讓他沉迷其中欲罷不能,剛剛甚至還打算跑一趟平湖,找思柳多要幾期,可現在才知道這東西不是免費的,而且還價錢極貴,他每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月月不夠花,這平白又多了三兩銀子的開銷,錯了,是九兩銀子,他去哪里找這一筆巨款啊?
感到震驚的不只是楊汐、楊濟兩兄弟,連四老爺楊珖都吸了口冷氣,不過他仔細翻看了幾篇文章之后,覺得這里面的內容確實新穎獨特,吸人眼球,只是這價錢……想了又想,他決定帶幾期期刊到唐家去,他那幾位大舅子、小舅子也都是飽學之士,學問淵博,見識不俗,不如聽聽他們如何評論,到時再做決定,于是他向王念慈問道:“這里一共有多少本?你自家府中可留了一些?”
王念慈回道:“思柳一共給我帶了五期,每期一百本,送來那天,云姑(馮昊的妹妹)在我房中玩,她見了喜歡拿走了一套,誰知被其他房頭的妹妹、妯娌看見了,又拿走了幾套,這幾日過年各家親眷走動的多,我怕還有人會過來要就留了二十套,剩下一共六十五套全都帶過來了,思柳的意思,就是想讓我幫她把這些東西發到各府各宅去,盡可能多的讓城里的大戶人家知道,若是不夠可以到她那綢緞鋪子去拿,她在鋪子里也放了一些,倘若有人想訂閱,也是到那鋪子里去登記交錢,日后按時按期派人送到各家府上。”
四老爺聞言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一會兒我們也帶上幾套到唐家去,看看可有人喜歡,也算幫了思柳的忙。”
當楊家一眾老小在談論著王思柳和她送來的‘錢塘雜記’時,王思柳正窩在王家大院的書房里,一邊吃著烤紅薯一邊翻看著各地送來的消息。
自從那日李舉人為她說項之后,事情就變得順利起來,那六位先生雖然仍有不解和疑慮,但都答應留下來幫忙,并且還介紹了自己的同窗、同科和同年來為期刊題詩寫詞,作文作畫,有了這一批飽讀詩書的才子執筆,這期刊的質量明顯就高出一籌。
編輯、約稿的事情解決了,其他的事情也就沒那么棘手了,首先是那四十八個被雇傭的流浪兒,王思柳把他們分成六組派到了杭州、蘇州、湖州、嘉興、明州、紹興這六個江南商業最為發達、人口最為稠密的地方,與他們一同去的還有一個管事和四個伙計,王思柳讓他們負責消息的傳遞和與期刊有關的所有商業活動,而人選則是從莊子里原有的伙計和管事里直接選出來的,為首的正是給王思柳買了兩匹寶馬的孫守業,王思柳覺得他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眼光毒辣,人又圓滑,和那些豪門大戶的人家打起交道來,不卑不亢、有理有據,不至于被那些財大氣粗的嚇破了膽,也不會仗勢欺人不把別人放在眼中。因此除了杭州和嘉興外,王思柳將其余四個地方的總務全都交給了孫守業,由他來負責安排,統籌規劃。
至于杭州和嘉興這兩個地方,王思柳是讓老管家洪興業從自家鋪子里找的人,倒不是不放心莊子里的伙計不懷好意,而是人手實在是不夠用了,只能臨時從自家鋪子里借調些伙計,而更重要的原因,則是這本期刊畢竟是個新鮮事物,人們對它的接受程度能到何種地步王思柳心里也沒底,她想到杭州城里畢竟還有自家的幾間鋪子,都是經營了幾十年的老店,有人脈有口碑,又有姐姐和楊家四房的庇護,至少推銷起來顧客不會反感,也不會擔心被騙,比較容易扎根立足,而且江南的世家大族都是互為姻親,關系盤根錯節,只要有一家感興趣就能帶動整個圈子的人趨之若鶩,而在杭州站穩了腳跟,其他地方自然不在話下。
門外寒風四起,吹開了半掩的房門,王思柳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紅薯,起身走到門前,抬頭一望,見天空陰沉,零星地飄散著雪子,“一會兒會有一場大雪吧?下雪好,瑞雪兆豐年!”王思柳自言自語地說著,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心里帶著無限的憧憬,“大雪之后,所有舊的痕跡都被掩蓋掉了,萬物新生,一切都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