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難得有了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檐上的積雪都化了,江重錦去了姬玥宮里看她。
抱著小灰兔看書的姬玥,聽半夏說姐姐來了,跑出宮門外一把撲進了江重錦懷里。
“小心些,這地上還滑這呢。”
姬玥眼角彎彎,不肯松手。
牽著她進了內屋,江重錦半蹲捧著她的臉看。
“玥兒瘦了些,我給玥兒帶了好吃的。”
都是江重錦這幾天琢磨出來的美味小點。
瞧見塌上窩著的小灰兔,江重錦笑道:“改日玥兒去我宮里瞧瞧,第一次出宮見到的那只八哥正在棲梧宮呢。”
姬玥一聽來了興致,江重錦抬手拿帕子抹了抹她沾著糕點的嘴角。
“多大了,還像個小孩子。”
姬玥眨眨眼道:“明年玥兒就及笄了。”
塞了一塊茯苓糕,又補了一句:“玥兒及笄了,也是姐姐的小孩子。”
江重錦見她剛出門一小會,鼻子就凍得紅紅的,心間生出幾分心疼來,“可是那日凍壞了,如今還沒好?”
半夏答:“回娘娘,公主體質畏寒,這幾日調理好了些。”
姬玥往暖爐旁靠了靠,“姐姐,我最不喜歡冬天了。”
江重錦一邊托腮看著她吃糕點,一邊問:“為何不喜歡冬天?”
“玥兒的母妃就是在冬天走的,玥兒不喜歡冬天。”
姬玥坐到江重錦身邊:“玥兒怕冷,冬天就不能天天去棲梧宮找姐姐了。”
江重錦聽著有些不忍,面上還是帶了笑,“我給玥兒織個絨帽帶,玥兒就能暖和些。”
.......
正月初十是麗妃的生辰宴,這生辰宴是在臘月就開始準備了,麗妃的生辰宴辦得極盡奢華,宮中之人對此頗有微詞。
江重錦換了件月白色的小襖,在路上遇到了李美人。
“許久未見姐姐了。”陳美人行了禮,被江重錦扶了起來。
陳美人湊近了江重錦耳邊低聲道,“娘娘可知,那里麗妃要倒大霉了。”
江重錦心中疑惑,“妹妹這是哪里的話?”
陳美人牽著江重錦朝前走,邊走邊道,“姐姐許久不在宮中走動,定是不知,那麗妃娘娘仗著皇上恩寵,前幾日見著德妃娘娘的宮女,硬說那宮女對她不敬,狠狠教訓了一頓,可把德妃娘娘氣壞了,你說這麗妃不是存心找茬嘛,那德妃娘娘還能輕易饒了她?”
江重錦故作驚訝道,“真有此事?”
“哪里能騙姐姐?這麗妃現又辦了這樣一個生辰宴,怕是惹得各宮嬪妃都不喜呢。”
江重錦心道也是。
但更讓江重錦沒想到的是,當時麗妃身邊的宮女來傳話,說麗妃娘娘請瑜妃娘娘參加正月初十的生辰宴。
麗妃與自己是同一天生辰。
方才從棲梧宮出來,白術就已經備好長壽面了。
皇上下令在紫宸宮中為麗妃舉辦生辰宴,宮人們早早就開始布置,江重錦剛入殿內便聞到了醇厚的酒香。
麗妃穿著金絲鳳尾裙,頭戴金絲紅寶石的步搖,坐在姬珩身旁。
姬珩穿著紫青祥云袍,看著麗妃給他斟酒,一點沒注意到自己。
“瑜妃妹妹來了。”
德妃開口,姬珩才抬起眼慢慢掃過江重錦,江重錦低著頭行了禮,坐在了位上。
江重錦連著幾天食欲不振,看著面前擺放的吃食一點胃口都沒有,喚了白芨將酒換成水。
“妹妹可是病了,為何不飲酒?”
又是德妃,江重錦覺得頭疼得厲害,德妃還這般揪著自己不放。
江重錦胡謅:“妹妹這幾日染了風寒。”
“是嗎,本宮聽說酒能暖胃,不如妹妹還是喝一點吧。”話落,德妃身邊的宮女便捧著酒壺走了過來。
忽傳來麗妃的聲音,“妹妹前日無意傷了姐姐的宮女,妹妹理應向姐姐賠罪。”
說完麗妃看了一眼那宮女,那宮女便走去幫麗妃斟酒了。
“妹妹說的哪里的話。”
德妃笑著道,視線卻落在江重錦身上狠狠剜了一眼。
姬珩垂眸看著酒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穿著云錦宮裝的舞女退下,殿內想起古琴的聲音。
這琴聲熟悉,是《廣陵散》,在妃子生辰宴上彈廣陵散?
江重錦聽著身邊妃嬪低身議論。
這個樂師長得好俊啊。
司樂坊哪來這樣俊俏的樂師。
眉心一跳,江重錦朝那低頭彈古琴的樂師看去,杯中的清水一下撒在桌上,古琴的聲音越來越響,蓋過了酒杯落地的聲音。
江重錦慌亂撇開視線,啞著聲:“白芨,再去取個酒盞。”
余光見上方一抹視線朝自己看來,江重錦抬眼看到姬珩正笑著和麗妃交談,也沒注意到自己。
這一曲《廣陵散》江重錦根本沒聽。
一曲終了,那樂師退了下去,江重錦才松開緊攥酒盞的手,渾身已沁出一身冷汗。
江重錦被白芨扶起來。
“啟稟皇上,臣妾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姬珩牽著麗妃的手,談笑風生,根本沒注意到自己。
“啟稟皇上。”
江重錦聲音大了些。
姬珩笑意斂去,皺起眉不耐地看過來,見江重錦跪著,只一揮手,便接著讓麗妃斟酒。
待走出紫宸殿,白芨才敢問:“娘娘怎么了?怎么走得這樣急。”
穿過一個巷口,江重錦停下,目光緊縮之處,站著的正是方才宴席上的樂師。
白芨嚇得捂住自己的嘴,還是忍不住低聲驚呼:“寧世子!”
見江重錦看見了自己,江淮業掉頭走去。
江重錦隔著一段距離跟著,一直走到了西花園,對白芨道:“白芨,你去花園口看著。”
柳德盛渾身哆嗦,瑜妃娘娘一走,皇上就帶著麗妃娘娘也走了,沒想皇上半路丟下麗妃娘娘,直接走到了西花園,對岸瑜妃娘娘和那樂師拉扯著,身邊的皇上更是神情難辨。
柳德盛聽得清楚,瑜妃娘娘一把甩開了樂師的手,壓低聲音說了句。
“江淮業,你當真是不要命了!”
江淮業?這是楚王,柳德盛只覺著眼前發白,楚王進了大周,和瑜妃娘娘呆在一起,而皇上還在這兒看著,這下可完了。
“阿嫵,今日是你生辰,我只想見你一面。”
見她后退幾步,江淮業心口被攥住。
“江淮業,你快給我走!”
“阿嫵,你可愿意跟我離開?”
柳德盛聽著差點站不穩,根本不敢去看皇上的臉。
江重錦氣得整張臉都紅起來。
“你在說什么胡話?”
江淮業微微發顫的手牽住她的衣袖:“阿嫵,如今姬珩獨寵麗妃,你跟我走,我們回楚國,他不能將我們怎樣。”
柳德盛看著,那瑜妃娘娘急得跺腳,楚王反手扣住娘娘的手,抬手摸了摸娘娘的額頭,“白術說姬珩傷了你,我定不能讓你呆在他身邊了。”
見她失神片刻,江淮業上前捏著她的肩,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嫵,姬珩是給你吃了什么迷魂藥了?”
“阿嫵,我知道你不喜歡呆在宮中,我帶你走,我不當楚國國君,你也不當瑜妃娘娘,我們隨便去哪里都好,我只恨當時沒能帶你走,現在還來得及,好不好,阿嫵?”
江重錦抿唇不語,心底泛起酥麻的酸澀。
江淮業急了:“姬珩他在楚國做質子的時候就有那樣的心思,才會想盡辦法拆散我們,這樣一個殘害兄弟手足的人,你怎么還愿意留在他身邊?”
柳德盛聽著差點就跪下了,自己怎么就跟著皇上來,還聽了這么多不該聽的話。
不知是哪一句話刺激到了江重錦。
“你給我住口!”
江重錦神態失控,狠狠推開了江淮業:“你沒被親生父親送去別國做質子,你沒有被手足陷害,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說他!”
姬珩瞳孔一縮。
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江淮業,江重錦神情嘲諷:“拆散你我的人不是姬珩。”
“是你江淮業。”
江淮業滿目痛色,江重錦撇開眼。
身后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江重錦一驚,回頭看,是白芨。
“娘娘,宮宴結束了,妃嬪們正往西花園走。”
江重錦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白芨趕緊上前扶住江重錦。
“白芨,皇上呢。”
“娘娘走后皇上便摟著麗妃回了未央宮。”
江重錦明明松了口氣,心頭卻涌起酸澀,“我們回去吧。”
今天在風頭上站了許久,江重錦的腳都腫了起來,看著一桌的菜更是沒胃口。
江重錦勉強舀了幾勺粥,昏昏沉沉睡去。
睡夢中仿佛有人在輕輕摸自己的臉,睡意漸去,江重錦覺得額頭涼涼的。
今天發生許多事,江重錦本就睡得淺,現下一驚,睜眼便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人。
姬珩見她錦醒了,像只受驚的小鹿,一下縮到了床角。
江重錦怕極了,下意識覺得是有人要害自己。
如今盍宮上下都知道麗妃娘娘最受寵,為什么還有人不肯放過自己。
那縮床角的女子穿著單薄的中衣,嚇得睫毛一顫一顫,姬珩心里一揪。
“阿嫵,過來。”
是姬珩的聲音,姬珩怎么會在這里,江重錦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天邊明月撥開云霧,皎潔的月光透進來,映著那人的臉,真的是姬珩!
江重錦往前探了探,眼中一點點洋溢起驚喜,一下撲進了姬珩的懷里。
懷里傳來江重錦斷斷續續的聲音:“姬珩,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生我的氣。”
姬珩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教她揉碎了。
抬手貼了貼江重錦的額頭,剛剛敷的藥已經干透了,那道疤也看不出來了,姬珩問:“還疼嗎?”
江重錦輕輕搖了搖頭,“不疼的。”
“阿嫵。”
想起今天在西花園,雖然她為自己辯解,但有的事情還是想親口告訴她。
姬珩輕聲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醇厚,“我做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但都是為人所逼,我只想活下去。”
“只有于你一事,是我強求,我歷經波折才換來平穩的一生,只有你在我身邊,才不算白活。”
“但我怕......”
環住自己的手緊了緊,姬珩道:“我怕到頭來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懷里的江重錦抹了抹眼淚。
“以前在楚國不見你這般愛掉淚的,你來大周后倒是教你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淚。”
姬珩低頭看去,“阿嫵可后悔?”
江重錦點了點頭。
姬珩沒想到她真后悔了,一時也緊張起來。
江重錦撥開姬珩的手,“皇上宮宴上與麗妃娘娘談笑風生,如今卻不呆在未央宮,來我棲梧宮里問我后不后悔,臣妾當然后悔。”
這副吃醋的模樣自己永遠看不膩,姬珩又說一遍。
“阿嫵,麗妃進宮時,我便告訴過你,我們之間沒有別人,如今我再說一次,我們之間永遠不會有旁人,你可明白?”
江重錦聽著頭暈暈的,覺得明白了什么,又覺得不太明白,還想再問,唇就被姬珩堵住。
姬珩一帶,江重錦就被壓在了身下。
姬珩側身躺下,將她摟在懷里,“睡吧。”
江重錦本來就累,聽著姬珩說話,便不再多想沉沉睡去。
姬珩聽著江重錦均勻的呼吸聲,輕闔上眼,終于能再抱著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