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秦奇川放下書，朝江重錦道：“娘娘，有什么想問的？”

　　江重錦臉紅了紅，一直盯著秦奇川看，被他發現了。

　　江重錦咬唇道：“皇上......皇上他還好嗎？”

　　聞言，秦奇川眸內浮現江重錦看不懂的情緒。

　　“娘娘，皇上很好。”

　　他說得篤定，江重錦卻沒由來得不安。

　　“皇上知道娘娘有了孩子。”

　　袖中玉指募得緊握，江重錦眼中泛著粼粼水光：“皇上......是因為孩子......才來接我的？”

　　不像。

　　若真是這樣，何必要自己天天來報娘娘近況呢。

　　然而這些事情，是不能讓娘娘知道的。

　　江重錦盯著他，又問：“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哪兒？”

　　秦奇川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皇上的心思，自己哪能猜到呢。

　　其實江重錦還有好多想問的，只是見秦奇川緘默，便一肚子話都憋在胸口，問不出來了。

　　廂內一時無言。

　　馬車趕得快，一路顛簸，江重錦悶得厲害，白芨替她順了順背。

　　秦奇川掀起簾子，朝外道：“四九，不著急，慢些趕路。”

　　江重錦搖頭，強壓下惡心想吐的沖動：“秦大人，快些趕路吧。”

　　江淮業應該知道自己離開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追上來。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今晚若是趕不回永安，怕是自己也難安睡。

　　有些話，江重錦也想當面問姬珩。

　　“好嘞。”四九應了聲，又道：“趕快些，夫人也能少等一會。”

　　夫人？

　　秦奇川皺眉：“不是同她說了，不必等我。”

　　江重錦眼里帶了細碎溫和的笑意：“大人娶妻了？”

　　自己不在永安兩月，竟然發生了這么多事。

　　秦奇川無聲笑了笑，算是默認了。

　　江重錦道：“恭喜大人了。”

　　秦奇川不敢看她，她是真心恭喜自己，自己卻最不想收到她的祝賀。

　　“大人最近很忙？”

　　秦奇川點頭。

　　江重錦勾唇，臉上卻了無笑意：“可是為了周楚戰事而忙？”

　　秦奇川不想瞞她：“是。”

　　這下車廂內又靜下來。

　　在永安聽戲賞文時，兩人之間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秦奇川想，再回不去了。

　　江重錦躺在白芨肩上瞇了會眼，馬車外傳來宮門開啟的沉重聲。

　　白芨往外看了看，“娘娘，我們進皇宮了。”

　　江重錦轉頭看向秦奇川，突兀問了一句：“大人以為，楚國是否已是皇上囊中之物？”

　　她眉眼淡淡，臉上沒有情緒，秦奇川卻覺得她實則異常痛苦揪心。

　　該來的總會來的。

　　秦奇川眉眼一沉：“是。”

　　“那皇上怎么還不動手呢？”江重錦心生倦意，靠在車廂上：“那他為什么還想著接我回去？”

　　天子行事喜怒難測。

　　秦奇川只能肯定，皇上是真的想要一統中原。

　　什么都阻止不了。

　　“娘娘，棲梧宮到了。”

　　江重錦動作小心，被白芨扶著下了馬車。

　　秦奇川也從馬車上下來。

　　“娘娘？”見她走得不是回棲梧宮的路，秦奇川喊住她。

　　“娘娘要去啟德殿？”

　　江重錦站住，回望他。

　　“娘娘......”秦奇川第一次覺著，說與不說都是兩難。

　　“皇上近日操勞，娘娘明日再去吧。”

　　“好。”

　　不想她就答應下來，秦奇川一時也有些愣。

　　江重錦托著腰走到馬車邊，一整天都坐著，腰酸漲得不行。

　　“大人。”

　　朦朧的月色籠罩在她身上，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輝，看起來清冷而迷離，空靈的聲音裹挾著夜風傳來。

　　“端午時，大人曾說屈原迂腐不知變通，我卻不以為然。”

　　“一國公主，受萬民供奉，自當為萬民奉獻此生。”

　　“我的國亡了，我又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若真有那天，我會和屈原一樣以身殉國。”

　　江重錦被白芨扶著，朝秦奇川行一禮，彎了彎眸子，如同初見之時。

　　“縱然大人這樣看屈原，我仍視大人如知己，多謝大人送我回大周。”

　　說罷，便入了棲梧宮。

　　“公子？”四九拿手在公子眼前晃了晃，瑜妃娘娘已經進去多時了。

　　秦奇川心口抽疼，闔了眼，掩去了眸中痛色，盡量輕松道：“回府吧。”

　　“娘娘，娘娘回來了！”

　　是若蕓的聲音，寢殿點了明燈，殿內擺設點綴一如自己離開之時，一點都未變。

　　踱步到書案前，案上多了一圈紅繩。

　　“這是？”

　　若蕓道：“這是那日皇上來棲梧宮留下的。”

　　是在清水寺求的紅線，他把紅線留在了棲梧宮。

　　江重錦目光溫和，捏起紅線系在腕間。

　　.......

　　兩月過去，麗妃難得被姬珩叫去了啟德殿。

　　案前男子神色與往日都不同。

　　“臣妾見過皇上。”

　　“入宮多久了。”

　　竟然是問自己的事。

　　“回皇上，一年多了。”

　　“嗯。”

　　姬珩起身踱步至窗前，濃霧層層彌漫漾開，熏染出一個平靜祥和的夜。

　　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入宮一年替他打理后宮照料瑜妃，不少事情自己知道得怕是比前朝大臣都多。

　　“皇上找臣妾來，是為了香囊一事。”

　　姬珩側身凝視她。

　　麗妃莞爾，今日是瑜妃入宮，明日皇上重病昏迷的事就會傳出宮去。

　　自己要做的，就是做下毒“謀害”皇上的人。

　　皇上咯血太醫診脈后才知道，真正對龍體有損的香料，是放在瑜妃送來的香囊之中。

　　也許皇上此舉是要保瑜妃，又或許是為了讓楚國放松警惕，相信皇上真的病重。

　　這些都和自己無關了。

　　麗妃叩首：“臣妾心腸歹毒，謀害皇上，請皇上賜罪。”

　　本是性命攸關的話，說完竟覺得渾身輕松。

　　終于。

　　終于可以過完，自己笑話一般的一生了。

　　姬珩收回視線，終道一句。

　　“這一年來，多謝。”

　　他目光平靜，就和第一次見到自己，要將自己帶進宮來時一樣。

　　世間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怪不得，公子會選擇他。

　　他是位好皇帝，有他是大周之幸。

　　麗妃淺淺一笑，再叩首：“皇上英明，公子跟著皇上，定能實現抱負。”

　　=

　　帳幔里，她靠在錦織的軟塌上，一頭烏發如云鋪散，眉眼間仍攏著的云霧般的憂愁。

　　目光劃過她細碎的額發，卷翹的眼睫，落于薄唇之上。

　　姬珩落下一吻。

　　回來了。

　　她在身邊，連夜風都含著無盡的溫柔和風情。

　　只穿了件中衣，小腹已有了明顯的凸起。

　　牽過她微涼的手，十指相扣，紅線相連。

　　自己把紅線留在棲梧宮的那日，就做好了孤獨一生的打算。

　　姬珩動作極輕，摸了摸她的肚子。

　　真好。

　　有了孩子。

　　讓這個孩子困住我們，阿嫵，我們再也不要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