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林似霰,門廳別院。
蔣兒上學已有一年了,上學的日子里,蔣兒變成了茗華,江懷也變成了子謙。近日逢假,蔣兒正在聽竹小院修理盆栽。
盆栽里種的,也是各種不同的竹子。
驚蟄一邊幫忙打理著,一邊和蔣兒聊天:“小姐,這個學要上多久,再過不久就是您的及笄大禮了。”
“怎么了,上學不好嗎?”
“也不是…”驚蟄欲言又止,“上學時大家說說笑笑挺熱鬧的,可是…”
“可是什么?”
驚蟄一邊小心挑剪著手里的竹枝,一邊小心挑揀著想說的話:“小姐不覺得這學上的驚險嗎,學堂里一些人…太不好相予了。”
蔣兒不由的笑了,“驚蟄性子粗,這些是你自己想到的?”
“小姐…”驚蟄不滿地說:“我是真的擔心,你看前幾月鬧的,咱們連面具都摘了……”
蔣兒停下手里的活兒,淡淡笑著,“我知道掩藏身份不易,可子謙、他一直護著我…”蔣兒笑得燦爛了些,“所以、凡事有得有失,隨他們去吧。”
驚蟄撇著嘴說:“有得?什么得?這上學的成天成日都是和公子們打著交道,依我看,還好江公子護著小姐,否則咱們的謊早就破了。被人知道您是女子,那還不…”
“你也覺得吧!”蔣兒突然打斷驚蟄。
“覺得什么?”
蔣兒剪著手里的花枝,笑:“覺得子謙護著我啊。”
“這還用我覺得,看不出來是傻子!江公子對小姐、那可是真心實意的好。”
笑意瞬間爬上了蔣兒面龐,“連你都看出來了!你說,子謙為什么會對我這么好?”
蔣兒看向驚蟄,語氣從歡喜轉為迫不及待,又期待她的答案。
驚蟄從小不是聰慧的人,她歪著頭,用著迷惑不解的神情咬牙吐字,逐步推理:“這我可不懂、江公子為什么對小姐好?一個公子為何要對一個小姐好…...”
聽著驚蟄的話,蔣兒反問:“我是這個意思嗎?”
問完,又禁不住想,驚蟄的話也許很對,江懷對她好,不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示好嗎?
其中的原因,仿佛不言自明。
想著想著,蔣兒紅了臉,低下頭去,她看著手里修剪后層次分明的花草,嘴角更是上揚,笑容更彎。
驚蟄迷迷糊糊,看見蔣兒這變化,忍不住問:“小姐怎么突然這么開心!”
“我、我開心嗎?”蔣兒忙回回表情,故作深沉,“我是開心啊,明日、我們就能和子謙一起去王兄家欣賞名畫了。”
驚蟄問到:“是王知溫公子家嗎?”
蔣兒點點頭。
驚蟄奇怪道:“這是什么好事?值得這么開心。”
蔣兒收拾完花草,將手洗盡擦干,沒有回答。
這確實是另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驚蟄不明白,可在蔣兒心里,她始終記得在芙蕖澤邊等待江懷下課的日子。蔣兒盼望著江懷送她回家,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只是拍拍她的頭,說一句去王兄家欣賞名畫,讓她自己回家。
那時的蔣兒很想,很想和懷哥哥一起去,不為別的,就想看看那名畫多好。
02
初秋一輪明日高照,萬里無云也不見熱。
在這午后,蔣兒趕到芙蕖澤邊,老遠就看見了那里等待的三人,一人是江懷,一人王知溫,還有一人…...長孫瑯。
蔣兒看到他,臉色便不好了。
自從在學堂高調的摘下了面具,蔣兒的學堂生涯便奇妙了起來,許是見過了她的真顏,同窗書友們莫名和她近乎起來,擋都擋不住。
圍繞蔣兒的問題紛至沓來。
有人問:“茗華兄,你平日嗓音沙啞是何故?”
又有人問:“茗華兄,你身上常有草藥味,又是何故?”
還有人問:“茗華兄,既然身體無恙,為何要帶著面具?”
蔣兒這才知道,自入學堂第一天起,眾人就對她生滿了好奇,并圍繞那些許好奇,編造著她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些人或猜測她的容貌,或編造她身上的藥草奇香,更多的是臆測她和蔣小姐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及和她形影不離的兩個侍女。
蔣兒上學已久,對子弟間喜愛輕浮調侃的作風早已見怪不怪,她對流言蜚語,只采取毫不理會的態度。
可這一切,都拜長孫瑯所賜。
前日學究放假,知溫和江懷早早便商討著今日要去他家賞畫,蔣兒離江懷近,立馬嚷嚷著要同行,歷來不愛搭腔的長孫瑯聽見,一反常態,插話便說:“我也要去。”
想到這,蔣兒心情更不愉悅了。
馬車停在了三人身邊,蔣兒一下車,對著長孫瑯嗆道:“你還真的來了。”
長孫瑯道:“知溫相邀,于情于理都不能推辭。”
“呵…”蔣兒諷笑道:“明明是不請自來。”
長孫瑯沉默不語。
知溫連忙出來打圓場:“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是我王家的榮幸,大家都是同窗幕僚,要和和氣氣的才好。”
蔣兒心里氣惱著,不愿意吃這和氣,又轉而咄問知溫:“王師兄也算學堂上的長者了,如今知道教導師弟們和氣,怎么平日他人刁難子謙,卻不見你來打圓場。這學堂里,可就屬子謙最看重你了。”
“茗華!”江懷出言低聲警醒。
王知溫被蔣兒嗆話,一時愣在當場。蔣兒看了看江懷的臉色,只得作罷。
長孫瑯道:“大家一塊上學,斗嘴也是增進感情,知溫可不要責怪茗華。”
蔣兒看了長孫瑯一眼,倒沒想到他會幫自己說話。
王知溫反應過來,忙說:“不會不會,既然人也齊了,我們走吧。”
眾人開始往王宅挪動,由是蔣兒不會騎馬,便只帶著驚蟄和清明步行,又吩咐為伍將馬車趕回蔣府再來尋她。其余三人見狀,也只能將馬牽在手里,陪她步行前往。
四人沿著芙蕖澤邊走邊聊,江懷走著走著和蔣兒一起落在了后面。
江懷訓蔣兒道:“怎么像個刺猬一樣?”
蔣兒撅著嘴:“一時沒忍住,純屬無心,我知道錯了。”
江懷嘆口氣:“你的性子是該收收,待會兒到了王家,禮數可不能再失偏頗,叫人背后說你。”
“知道了。”
蔣兒面具下的臉皺成一團,顯得委屈巴巴。
出了芙蕖澤,便是水染有名的三羊古道,筆直的古道視野開闊,道路直的一眼望不到盡頭,人行其間,心曠神怡。四人走在草木盛長的小道,隨著腳步拉近,隱約看到前面有兩個拉拉扯扯身影。
蔣兒問道:“子謙,你看看前面的是誰?”
江懷仔細地看了一陣:“像是夏侯,你們看是不是?”
長孫瑯看的很清楚,冷冷答道:“是。”
“他怎么在這,他旁邊的是…”蔣兒語氣變得不解,“…怎么好像是個男的,還有些眼熟。”
“是他吧…”王知溫說到:“那個梨園常唱旦角的小生。”
經此提醒,蔣兒仔細一看,果然不假。
這位小生在水染城是個紅角,一出‘貴妃醉酒’名動江南。
蔣兒奇怪地問:“夏侯方和他拉扯什么,夏侯府連請人唱個戲還要強逼?”
江懷不知所云,長孫瑯眉頭緊鎖,唯有王知溫道:“茗華不知道嗎?”
“我要知道什么?”蔣兒更疑惑了。
“嘖。”長孫瑯看上去十分不齒:“傷風敗俗!”
在幾人遮遮掩掩、不清不楚的對話中,蔣兒卻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又不由嫌棄道:“夏侯平日就一副矯尾厲角的樣子,我以為他也就愛逞逞威風罷了,如今這情形、難道還要逼迫人家小生不成。”
說著話,蔣兒的臉隱隱發燙。
王知溫道:“這確實是…我也聽說過一些同僚,平日愛慕男風,接到家里同飲同住,但這么蠻來生作,實在是個斯文敗類。”
蔣兒驚訝的看了王知溫一眼。
平日的王知溫溫文儒雅、謙讓溫馴,又異常能忍,是學堂里唯一不敢到處得罪人的人。今日這樣貶詆他人,讓蔣兒側目相看。
三人一嘴一舌談論著夏侯的所作所為,說話之間,離那邊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