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果朝著院子里的了因行了個佛號，接引住了從山下疾馳而來的樹葉，縱身朝著烏云深處沖了過去。
“明悟佛性，佛有千象般若，固守佛心，佛有萬種取舍，忘卻肉體，謹守佛法，這痛苦是佛，磨難是佛，萬惡加身也是佛。”渾渾噩噩的了緣躺在地上，意識漸漸迷離，好像看到自己魂魄離體一樣，耳朵嗡嗡作響，卻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在了緣腦海中想起。
聽得此聲音，意識逐漸模糊的了緣頓感體內的痛楚少了很多，接著艱難的盤膝做好，了緣回憶起從小到大所修的《涅槃經》，像是經書就在眼前不停的翻動并且散發出陣陣的暖意來融化掉了體內的寒冰一樣。來自于體內疼痛緩緩減輕，了緣面色一喜，也開口誦念著經文。慢慢的有縷縷佛光從了緣體內發出，愈來愈盛，最終完全籠罩住了坐在地上失去意識的了緣，此刻外界雖有烏云翻滾，寒意滔天，佛光里的了緣卻茫然不知，只覺得溫暖更甚。
一個晝夜過去，山頂上的烏云不知何時已經消散，了緣口中雖然依舊誦念著《涅槃經》但仍未醒來。了果站在了緣面前，看著被佛光籠罩的了緣，注視良久隨后挑了挑眉毛，蹣跚著向山下走去。
“師兄”，了果走到了因的小院門口，扣了扣木門。
“進來吧”，院子里面色猶帶幾分蒼白的了因仍是和往常一樣盤坐在雪梅樹前。
了果輕輕磕了磕鞋底的塵土，推門而入，席地坐在了因面前。
“借助師傅的壓運之物，暫時消了些小師弟的氣運，蒙蔽了它的視察，應該能為小師弟爭取不少的時間。那四百零八枚雪梅葉，還剩下十多片。”
了果翻手從懷中掏出了十幾片樹葉，正是昨日從了因身后雪梅樹上脫落飛向山頂的那些。
了因擺了擺手，開口道“剩下的這些就給了塵吧，小師弟得了這次的緣法，那他年后出寺如果不出什么大的變故應該可以應對自如。”了因望了望山頂的了緣，又嘆息道“但命無常數，水無常形，雖然現在看來小師弟命數漸穩，但要知道這是因為他沒接觸過除廟里的任何人。待他出了廟門，所遇所見更多的人，因果更亂，命數也會更加多變。況且小師弟的情況，外界有些人也大都知曉，就怕他們會出手掠奪氣運。”
了果皺了皺眉，低聲說道“誰想出手，就斬了誰。”
聽到了果的所說，了因無奈的看著了果道“師弟，你戾氣更重了，我就說個可能罷了。”
“緣法如此，我依緣法而行，有何不可”。了果甩了甩僧袍，釋意笑道“剩下的事師兄你就不要管了，我會想辦法的。”隨即起身而走。
了因靜靜地看著了果，久久不語。動了動嘴唇，想再說幾句，不知道又想起來什么，低眉笑了笑，也沒有開口。
被佛光籠罩的了緣，覺得自己像是泡在一桶溫水里一樣，愜意十足，漸漸的有了些許意識，就以為昨天的經歷是做了一場恐怖的噩夢。待到精神清醒，睜開眼，頓時覺得這個世界都清晰了許多，眼前的寒霧，看起來都是由一顆一顆的細不可視的小水滴組成，完全沒有了前幾日那般朦朧感。
正當了緣仔細感受不凡的時候忽然從前方傳來了一句，“醒了，就走過來吧”。
聽出是二師兄所言，了緣趕緊起身往前走去，每一步下去都感覺身體輕盈許多，不多不少十步走完剛好到了果身前，此時了緣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在體內彌漫開來。
看著站在前面的了果，了緣連忙打起了精神道“師兄，你是在等我？”
了果點了點頭，“百步走完，比預想的要早上許多。”
了緣愣了愣，呆呆說道，“我走完了？”
往后扭頭看了看，不敢相信的對了果道“不是做夢？”
了果面無表情的捻動著手里的配珠緩緩開口，“不是做夢，你昨天經歷的確實是真的，走的太快，承受不住寒氣入體，差點死在這山頂。”
了緣瞠目結舌，難以置信。仔細開始回憶起了昨天自己的行為，昨天自己決定一次跑夠一百步，正當快要完成的時候，驟然間像是承受地獄酷刑一樣疼痛難忍而漸漸意識模糊，接下來就記不清了。
“那，二師兄，昨天是你救了我？”了緣神情遲緩，久久才開口道。
“是大師兄出手幫了你一把，但主要還是你自己，十年苦修，參得半數佛法真諦。一本《涅槃經》包含了代代佛門高僧的體悟，你沒有枉費師傅的教導。”
小和尚不敢相信自己有這么大的本事，遲疑的問道“師兄，這，這是真的嗎？我已經有那么厲害了？但是我怎么感覺不出來”。
了果點點頭“關于佛，悟了就是悟了，不可說，不可明，你覺得你還差很多，是因為寺里哪個僧人不是天資聰穎，與佛有緣，有慧根，有福澤之人。你還小，等你出了寺，見多了外界那些野和尚，你就明白我所說的半數佛法有多高，有多深。”了果摸了摸了緣的光頭，又道“以后出了寺，記得不要把什么都說，也不要什么都不說，莫要太坦誠。”
了緣連連點頭。
“你先下山去吧，這山頂對你已經沒什么用處了，師傅不在寺里，你去找大師兄討要幾本可以修習的經文。”
“多謝二師兄的教誨，那，那了塵師兄他不能下去嗎？”了緣又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
“了塵在上面，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本來想讓他走到六百跟你一起下山，但大師兄給了他一些東西，對他有大用，所以暫時就待在這吧”。
“那了塵師兄什么可以下去啊？”
“緣有法，罰有度，你的罰是緣，他的罰也是緣，等吧，我也不知道大師兄想讓他呆多久，不過不用擔心，對他來說越久越好”。不待了緣再問，了果就退到了寒霧深處，不見身影。
“阿彌陀福”，了緣行了個佛號也往山下而去。
千寒峰陡峭，沒有一條成型的山路，往來全靠攀爬。了緣手腳并用，利落非常，完全沒有往日的吃力之感，只覺得身輕如燕，氣息悠長。
不到一刻鐘，了緣就從山頂爬了下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卻也不疑有它，想來是自己在山頂呆的久了，下山心切才會覺得輕松。
回到僧寮，了緣完全沒有了在山頂上的生龍活虎，躺在床上沒過一會就鼾聲漸起。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緣揉了揉朦朧的眼睛，撓撓頭，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忘了什么事呢？”了緣光腳在再地上走來走去，愁眉苦臉就是想不起來，“昨天二師兄給我說的啥來著？讓我下山干啥來了？”，想來想去，就是想不起來。正當了緣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樣焦躁時，“咚咚咚”的傳來了敲門聲，門外適時有人說道“小師弟，起來了沒有？”
了塵趕緊穿好鞋子跑去開門。
開門看見是空見師叔座下的了清師兄，了緣行了個佛禮，笑著說道“了清師兄好，師兄找我有事嗎？”
“小師弟好”，了清回了個佛禮，接著說道“今日清晨我路過大師兄院子的時候，大師兄托我來看看你清晨怎么沒去找他修習佛法。”
了緣猛然一拍腦袋，“我說忘了點什么，原來是這個。”面色大喜的了緣哈哈直笑抬腿就往了因那里跑，跑了兩步又連忙停了下來對著了清道“多謝師兄，多謝師兄告訴我，師弟要去找大師兄了，怠慢了。”
了清笑著擺擺手道“趕緊去吧，別讓大師兄等久了。”
了緣又行了個佛禮，“了清師兄，那我就先走了。”話音剛落就不顧僧儀，撒腿狂奔。
“大，大，大師兄，我進去了。”了緣氣喘吁吁彎著腰敲響了了因的院門。
“進來吧，我以為你今天不準備來了呢。”
了因望著臉色通紅的了緣瞇眼笑到。
“不不，沒有，沒有。”了緣連連擺手，
“我昨天就想著那，結果太過激動，今天給，給激動的睡過頭，忘了。”了緣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尷尬的小聲解釋。
“好了，沒事的小師弟，反正師傅不在寺里，也沒人要求和督促你，多睡會就多睡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會好。”了因寵溺的摸了摸了緣的光頭，輕聲安慰。
經了因一說，了緣的臉更紅了，頭都快勾到大腿上了，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了因又拍了拍了緣的肩膀，“師傅有事外出了，走之前囑咐我教你修行，前段時間我看你也在千寒峰上苦修，也就沒打擾你，現在你下山了，從今天開始就跟我一起修煉《地藏菩薩本愿經》，《七佛滅罪真言》和《楞嚴咒》吧”。了因起身從屋子里拿著三本經文在了緣身前擺開。
“平復情緒，恪守本心，保持靈臺空明，小師弟，師兄要開始傳經授法了。”了因面色莊嚴，行了個佛禮，翻開了其中之一的《地藏菩薩本愿經》。
了緣見此也趕緊深呼兩口氣，晃晃頭甩掉腦子里的雜念，盤膝坐好，俯首聽聞。
“地藏經是攻伐之術，由內而外，不同于凡間武學。當年地藏王菩薩甘愿墮身入地獄，口稱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地藏經也是地藏菩薩所創，所有的招式法術對有生命的人無用。而山精，河靈，亡魂，厲鬼，陰邪等沾之必死，觸之必亡。所以小師弟你修行之后要謹慎出手，人分三六九等，鬼有善惡之分，以后遇到了要仔細分辨，莫要讓那些存有善念的亡魂失了輪回。”了因鄭重其事的向了緣解釋良久。
了緣也畢恭畢敬的道“謹遵師兄勸導，師弟定不負師兄本愿。”
了因點了點頭，“好，接下來，我就給你講解本愿經的修行之法。”
或許太投入，忘卻了時辰，等了緣從了因院子里出來已經是三天之后。了因不眠不休的的講解，了緣也聽的入迷，渴了就喝點水，東西倒是一點沒吃。揉了揉肚子，頭昏眼花，腳步虛浮的了緣辨了辨方向朝著廟里的食舍走去。
“空戒師叔，空戒師叔，在不在啊。”了緣無力的拍了拍房門。
“咯吱”一聲，一個肥頭大耳，面色兇狠臉上還有一個刀疤腆著肚子的大和尚打開了房門，本在午睡的刀疤和尚揉著眼睛兇神惡煞的吼道“誰，誰，那個小王八犢子叫我，擾人清夢。知不知道我剛才夢見一頭三百斤的大肥豬，剛宰好下鍋，一嗓子讓你給我吼沒了。”
了緣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怯懦道，“師叔，是我，了緣啊。”
刀疤和尚漸漸恢復清明，放下手一看，馬上咧嘴笑道“哎呦，小了緣啊，我以為是了塵他們幾個小家伙呢，師叔沒嚇著你吧。”說著還搓搓手，尷尬的摸了摸了緣的光頭。
了緣扶著腰，有氣無力的說道“沒，沒，師叔，我來找你看看你這還有沒有什么吃的，我三天沒吃飯了，快餓死了。”
空戒怒目圓睜，道“空聞師兄將你關禁閉不讓你吃飯了？別人怕他，我可不怕他，想當年打斷多少戒鞭，你師叔我都沒服過軟，現在竟然不讓你吃飯，我這就找他，好好理論理論。”
“沒，沒，師傅不在寺里，早都出去了。”
“那，一定是了因，了果那倆家伙了，是不是他倆不讓你吃飯了？看師叔不收拾好他倆。”空戒隨手將門閂摸了出來，抬腿就準備去找了因，了果打一頓。
了緣趕緊拉住空戒，連忙說道“師叔，不是，不是師兄他們，是我自己修煉入迷了，忘了吃了，對，忘了吃了。”
“哦，這樣啊，諒那倆小子也不敢。”
了緣摸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好了，師叔，我快餓死了，你給我找點吃的吧，啥都行。”
“哎呦，”空戒一拍額頭，又道“看師叔這腦子，都忘了你還挨著餓呢”，接著空戒一把將了緣夾在胳膊下往屋里走去。
了緣無奈的嘆了口氣，心里想到，“又來，師叔就是太熱情了，下次一定在飯點過來，省的被師叔像小孩子那樣抱來抱去”。
無奈的敲了敲腦袋，了緣沮喪道“師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把我放下來吧，我能走的。”
“呃，抱習慣了，我給你說啊小了緣，你小時候可是騎著我脖子長大的，寺里這么多和尚，你誰都不騎就喜歡騎我的脖子，說明啥知道不？”
了緣羞恥的捂住了臉，支吾道“說明啥？”
“說明咱爺倆有緣啊！”空戒得意的嘿嘿直笑，又道“你看，我師傅也就是你師祖那老禿驢當年強擄我上山，說我與佛有緣，他媽的這么多年了也沒見佛祖出來見見我，佛法修不成，武功也一般般。混到現在，酒喝不了，肉吃不著，除了跟你們幾個小家伙玩，啥樂趣都沒得了啊。這就是緣分啊，佛祖把我的酒肉收走了，卻把你扔給我解悶，多有緣，哈，這簡直是要多有緣就多有緣。”
了緣一臉茫然的看著叨叨不停的空戒，只覺得天旋地轉，好像一萬只蚊子在耳邊念經一樣，而且還是念的自己都聽不懂的經文。
“喂，小了緣，醒醒，餓暈了？”空戒拍了拍了緣的頭。
“沒有，沒有，剛才走神了，”了緣趕緊揉了揉耳朵解釋道。
空戒把了緣“挾持”到自己僧寮里，擠眉弄眼道“了緣，今天師叔讓你看點好東西，”轉身就拉開了格擋的屏風，只見一個小水缸，水缸口還被空戒用木板和袈裟牢牢密封。
空戒瞇著眼爬在缸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神情陶醉，在了緣看來好像吃了菩提果馬上要成佛成菩薩一樣。
過了良久，空戒才戀戀不舍的睜開眼，得意的對著了緣道“小了緣，今天可是個值得紀念的大日子，為了這一大壇子東西，你師叔我沒日沒夜辛辛苦苦的挖了八個地窖，”空戒夸張的比劃了一下，又道“偷偷挪用了一千多斤糧食，每天起早貪黑，小心翼翼防著被空見那個死禿驢逮著。今天用于到了收獲成果的時刻了，來師叔讓你先嘗嘗。”
空戒取走木板和袈裟打開了水缸，變戲法一樣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大碗，神情緊張的舀了半碗，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了緣，咬咬牙一狠心又多舀了半碗，小心翼翼的端著將要與碗口持平的東西向了緣走去。
“了緣張開嘴，”早已迷迷糊糊的了緣下意識的張開嘴，接著感到一股微香又十分辛辣的液體像火一樣從喉嚨燒到了胃里。
“咳，咳，咳，師叔你給我喝的什么鬼東西？”被辣的眼淚都流出來的了緣趕緊抓住桌子上的水壺往嘴里倒水，一大口水下肚頓時感覺好了許多。
“哎，哎，別喝水啊，喝水就沒味，沒味了啊！”空戒捶胸頓足的看著狂飲著水的了緣，一臉惋惜和惆悵。
不停的甩著舌頭的了緣，吐著嘴里的唾液道“呼，師叔，這是什么鬼東西，怎么這么辣，是不是給我喝的辣椒水？”
空戒搖搖頭，一臉心疼的看著了緣吐掉得口水，拿著碗轉身又舀了一次，這次連半碗也沒有，看著碗里的酒，眼淚啪啪的往下掉，雙手抖抖索索的往嘴里送。
“嗚嗚嗚，師傅你這個老禿驢，三十年了，自從把我帶到寺里，三十年都不讓喝一口，佛祖開眼了了啊，菩薩顯靈了啊，終于讓弟子有生之年能夠再喝一口酒，弟子這次死都能明目了。”空戒抱著水缸嚎啕大哭，看的了緣一愣一愣的，不知所以然。
“師叔，師叔”，了緣小心翼翼的拿手指捅了捅空戒，“師叔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師叔是太高興了。”空戒擦了擦眼淚，又仰天大笑不止。
了緣困惑的撓了撓頭，這一會哭一會笑的，到底是傷心還是不傷心啊？搞不懂的了緣繞過空戒看向水缸。缸里盛的東西也就小半缸，撐死了不過二三十碗，黃澄澄的散發著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
“師叔，這到底是啥？是特別重要的東西嗎？”
空戒拿屁股下的袈裟擦了下鼻涕，憨聲解釋道“這可是寶貝啊，能消愁解憂的好寶貝。”
了緣翻了個白眼，“師叔，說點我能聽懂的。”
“酒”，空戒坦聲回答，可能覺得自己說的不夠具體，補充道“酒啊，就是戒律里規定不能飲用的那種酒。”說完又不好意思的干巴巴的笑了兩下。
了緣聽得目瞪口呆，這，飲酒犯戒也能說的這么豪邁？師叔真是不知道戒律堂的門往哪開？
好像知道了緣在想的什么，空戒瞥了瞥了緣，“犯戒我知道，但是你也喝了。我挨揍能扛得住，你這小體格我怕你是，，，”
了緣欲哭無淚，好像失了魂一樣喃喃道“這都是佛祖給我的懲罰嗎，被師兄強迫吃了魚，雖然自己也有點點想法，但畢竟自己也假裝謙讓推辭了。結果被二師兄罰的那叫一個刻骨銘心，現在又被師叔灌了酒，可恥的是竟然還覺得有點香，我的佛祖啊，你這是折磨我啊，這要是讓二師兄知道了，直接都能剝了我的皮啊！”
捶足頓胸的了緣死死的盯著空戒，下一秒就好像要上去咬一口發泄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