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之看著張繼禹,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她既驚詫于張繼禹激動的樣子,又對突如其來的召對感到十分意外。
畢竟她本以為自己的所有工作都是在暗中進行的。哪里像得到會得到皇帝單獨接見這樣的榮耀。
她問張繼禹,他之前是否見過嘉靖,在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霖之驚呆了,她不明白見過的話他為何還如此激動。
她問張繼禹,是不是這次有什么不一樣的,他只是搖了搖頭,,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會兒,剛剛張開嘴,卻看見有個官員走過來,不禁欲言又止。
等那人慢慢的走遠之后,他突然又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曾洪,于是便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在確定他沒有想這邊觀察的跡象之后,才唱出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嘴唇幾乎完全不動地跟霖之耳語。
“當今陛下雖天資聰穎,學識淵博,但是喜好賣弄,又多疑成性,而君主都貪戀權力,對我們這些臣子極其刻薄,尤其是他信任嚴嵩這事,我怕你見到他之后,與想象中的反差過大,你要是氣急了說錯了一句話,可就真的沒人救的了你。”
霖之看著他又著急又關心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她告訴張繼禹,自己很好,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況且她甚至不指望說一句話,耿遑論說錯話了。
“帝王之術,與我們這些學陰陽術數的人所終日研習的那些操控、蠱惑的伎倆并無二致,我能將俺答的心理剖析自如,那么當今皇帝的想法也只不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復制人罷了。”霖之在安慰張繼禹的同時還忘不了夸一夸自己的才干。
“如果說這么多史書教會了我什么,那么我告訴你,權力會將所有人最終變成一樣的人,一個都不會有例外。”
張繼禹看著紀霖之,在心中仔細玩味著她說的這句話真實的含義,想了想張繼清,又回憶了一下當今皇帝,感覺她的話有幾分道理,但是又覺得自己所見略顯膚淺,只好搖了搖頭,告訴紀霖之,他們兩個最好現在就出發前往皇宮。
宮門就在通政司衙門轉過去并不很遠,這事早朝還未下,陛下人還在西苑,便讓內官傳口諭,命兩人往瀛臺去了。
在路過內閣值盧的時候,紀霖之隱隱看到,一個白須老人正端坐在里面,舉起自己的蓋碗,輕輕押了一口茶。
他面容慈祥,眼睛很小,乍一看,應當說是一個膽小怕事之徒,但是恐懼讓人憤怒,恐懼使人惡毒。
霖之心里清楚一個深陷恐懼的人往往比別人更容易做出非同尋常的可怕的事情。人類很多最可怕的發明都是由恐懼產生的。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如此多的好人死在他的手里。“嚴嵩,你不得好死。”霖之含著淚,默默的在心中念道。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一只溫暖有力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她也狠狠地抓住了那只手,頓時,她感覺自己的肚子狠狠地往下墜了一下,同時心被人往上托了一些。
她想自己的身邊看去,張繼禹正故作鎮定地望著遠方。他也并不看她,避免四目相對,只是抓緊了她,告訴她自己在這里。
他們也不在乎周圍是不是有宦官朝臣,也不在乎錦衣衛的身份,因為在這個時候,他倆心理都清楚,自己需要彼此。
他們的內心好像聯通在了一起,在他們的心里一個默念“你需要我”,另一個回答“謝謝你。”
但是沒過一會兒,異樣的眼神與肅穆莊嚴的環境就迫使們兩人放開了對方。沒人可以知道“楊生”的真實身份,他們也不希望有人過于關注他們,兩個大腦接近空白的人就這樣跟著前面的老宦官走了下去,險些忘記了自己是要面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
在學習禮儀之后,他們兩人被帶到了皇帝駐所,在門外等待召見的時候,張繼禹悄悄的看了一眼有些冒汗的紀霖之,他笑了,告訴自己的徒弟不要太過于緊張:“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張繼禹安慰她道“就想象自己正在面對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好了。”
霖之緊張地朝他笑了笑,也不敢說話,就那樣低頭,在門前站著。
兩人不知道在門外等候了多久,終于,兩個小宦官打開了門,一個老太監在里面掐著嗓子喊道“宣錦衣衛百戶張繼禹,總旗楊生覲見。”
終于,費了這么大的勁,總算是見到了皇帝陛下。
不過別急,還得先行禮。
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霖之也不理解,也不想明白,她機械地重復了之前禮部官員教她的動作,之后就跪在那里等著陛下的發落。
在這期間,她還因為緊張,做錯了幾個動作,偷眼看去,坐在上面的皇帝不但不生氣,反而有些開心。很可能是整天看同樣的動作,多點新鮮的東西也挺有趣。
終于,平身這一步完成了,可紀霖之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她知道最難熬也是最危險的環節就這樣到來了。
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張繼禹口中描述的皇帝陛下,卻從御座走了下來,跟張繼禹開起了玩笑。
“繼禹啊,聽說你新招了個學生,就是他啊?看起來沒你說的那么厲害啊?”
張繼禹還是低著頭,也不正視皇帝的眼神,聲音向蚊子一樣小:“您別小看他,這次用兵,可全是他的注意。”
看他也不寒暄,一進來就提正事,嘉靖有些措手不及,但是考慮到可能事出緊急,所以他也沒有表現出十分的不高興,只是揮揮手,讓所有的宦官都退了下去,他們好說一說帝國的最高機密。
所有人都出去之后,霖之才終于敢抬起頭來,悄悄地看一眼皇帝的面貌。
她看到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四十歲上下,須發就有些發白,氣宇雖有些不凡,但仍藏有一種深深的恐懼。
霖之沒有想到張繼禹口中的嘉靖和她所看見的大相徑庭,只是默默地希望皇帝陛下不要做一個翻臉神速的變色龍選手。
但是她并沒有什么發言權,只能在一旁聽著這兩個男人關于這次行動細節的討論,而她只能自己感嘆:“為什么皇帝會對細節如此感興趣,他不知道無知是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