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思秋看得入神，一不小心從床上摔落下去，腦袋碰到寢室的燈開關。

　　房間里立時漆黑一片。

　　大條、二串、四喜本能地驚叫。

　　關思秋摸索到八音盒，打開。

　　萬千明亮的星辰伴隨著空靈唯美的音樂在寢室里鋪展開來。她們和整個寢室宛如在星空中。關思秋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大熊星座。大條、二串、四喜尋找喜歡的星辰。

　　她回想著過去，顯得心不在焉。李晶晶她們以為她在擺架子，又圍著新娘問東問西。

　　自那天和施然重逢，回憶如雪崩般鋪天蓋地而來。

　　在婚禮上，那些女人都往施然身旁湊，而男人們都盡力避開他。司儀和新郎新娘都瞅過去，竭力用眼神提醒那些嘰嘰喳喳的女人。

　　關思秋實在忍無可忍，端起一盤菜，起身，用力拋過去。那盤菜正中施然的腦袋。泛著油光的湯水順著施然的臉往下流。

　　眾人都安靜下來，緊張地看著施然。

　　施然優雅地起身，微笑著和眾人道別。自始至終，他都未看關思秋一眼。

　　不知怎的，關思秋心中反倒萬分委屈，坐了一會兒，就偷偷溜走。

　　她回到家后，就把自己鎖在屋子里，放聲大哭。她越回想過去，心里就越是堵得慌。

　　那年圣誕節，施然送給她八音盒。施然說，那是他親手做的，希望關思秋不要嫌棄。

　　可這立即引起軒然大波。

　　圣誕節的喜氣還沒過，學校的論壇上便出現一個帖子：論關思秋的勾引男人技巧。

　　在帖子中，樓主列舉了關思秋的十種勾引男人的技巧。短短十分鐘，跟帖就超過兩百個。

　　在跟帖中，有女生叫囂道：“她有我身材好嗎？她有我長得漂亮嗎？憑什么不對任何女生動心的施然主動追她？”

　　也有為關思秋辯解的，“關思秋能做到，說明她的心機深、手段好。多少人費盡心機做綠茶婊，都只成小丑。關思秋能輕松自如地把白蓮花和綠茶婊合二為一，優秀！我們要勇于承認別人的優秀。”

　　更多的是惡毒的謾罵。

　　有時候，關思秋正聽課，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個紙團，砸在她頭上。她回過頭，后排的同學都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關思秋無奈，繼續寫作業。紙團又砸到她腦袋上。

　　更過分的是，關思秋去衛生間。居然有女生爬到上面，拍她的不雅照片。這些照片都傳到論壇上。有幾個女生像是在比賽誰拍的不雅照多。

　　關思秋原本以為學生們鬧騰一段時間自會厭煩，可不斷有她的不雅照片傳到論壇里，就像是一個個投入池子里的小石子，砸出一波波漣漪，形成惡性循環。

　　關思秋幾乎不再出寢室，等大條她們上完課，帶回來的筆記。好在大條她們給教授說明原因。教授不計她缺勤。可還擋不住有學生專程來寢室說些難聽話。更令關思秋受不了的是，她們都以正義人士自居，像是在罵潘金蓮。

　　她想到痛苦的往事，用力地甩了幾下腦袋。

　　轟隆隆……房屋劇烈地震動。周圍的人突然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

　　關思秋剛要驚叫出聲，突然不省人事。

　　祥云飛船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落在城郊的空地上，在段玥的命令下，變成一個獨院。

　　“地球上最近發生了什么怪事？”段玥急切地問道。

　　飛船用標準的播音腔回答道：“一艘宇宙飛船曾到達地球，卷走了十多個人。一些人目前還在失蹤狀態，也有被放回的。”

　　“把失蹤者的影像投射出來。”段玥命令道。

　　失蹤者的影像依次顯現。

　　段玥取出手機拍照，還念念有詞道：“……關思秋……周青云……許長夜……”

　　飛船提醒道：“周青云和許長夜已經被放回。”

　　段玥臉上露出幾分喜色，“我可以問他們。”

　　秦博搖頭，“希望不大。他們的記憶一定被消除了。”

　　“把他倆的位置發給我。”段玥命令道。

　　翌日，段玥按圖索驥，到了Ａ大學，按照手機上的圖片和周青云的資料，在校園里轉悠。

　　“你說的那個瘋子是什么？”一個臉上長著很多痘痘的女生笑嘻嘻地問道。

　　雙馬尾女生想了一會兒，“好像叫周青云。聽說他失蹤了一段時間。回來后，突然說為抗議自己的曲子和歌詞被室友抄襲，只穿了條內褲在校園里跑步。”

　　“真的嗎？”一個矮胖的女生好奇地問道。

　　“他是個瘋子。聽說之前連五線譜都不懂，突然有一天抱著吉他，邊走邊唱……”

　　半小時后，她看到了和周青云圖片上相似的身影。

　　周青云，大二音樂系學生，高高瘦瘦，蓬松的頭發像是泡面，大眾臉，一副總睡不醒的樣子，寬大的白襯衫像是小被單，牛仔褲像經過多次清洗而褪色，膝蓋處的窟窿大小不一，像是自己割出來的，褲腿兒很高，穿著拖鞋，顯得他像是鷺鷥。

　　他抱著一把棕色吉他，耷拉著腦袋，如僵尸般有氣無力地在校園里游蕩。

　　“你好。”段玥快步迎上去和對方打招呼。

　　周青云抬起頭，沒精打采地瞅段玥一眼，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你室友真的抄襲你的曲子和歌詞？”段玥提高音量，問道。

　　周青云轉過頭，咆哮道：“當然了啊，這還用問嗎？！”

　　段玥忙后退兩步，友好地笑道：“我相信你，從外表來看，你就一定是個藝術家。”

　　周青云雙眼瞪大，用力地邁出幾步，“你是在嘲笑我的外貌嗎？別以為自己是個女的，我就不敢揍你。我敢在校園里只穿著內褲跑步，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段玥就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動物，心中的怒火立時被點燃，厲聲道：“你兇什么？有本事打你的室友一頓啊。對我兇什么？只敢對女生出手嗎？”

　　周青云仿佛被喚醒了，長嘆一聲，面露歉意，“對不起。我一時激動。學校對我太不公平。沒有人幫我。很多人都在嘲笑我……”

　　他耷拉著腦袋，轉過身，繼續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段玥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良久才高聲道：“你一輩子只唱一首歌嗎？他搶走你一首歌，可沒搶走你的才華啊。你可以唱其它歌成名，以后再把這首歌搶回來啊。韓信忍胯下之辱，才會有后來……”

　　周青云陡然停住腳步，興高采烈地沖過來，激動地去擁抱段玥。

　　段玥邊后退邊制止他。

　　周青云誠懇地感謝幾句，狂奔而去。

　　段玥望著他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

　　“你叫什么？我要寫一首情歌送給你。”周青云大喊。

　　“段落的段，王月的玥。”

　　周青云興奮地朝她揮手，又轉身跑開。

　　下午，段玥去醫院見許長夜。

　　段玥剛進病房，就險些被幾個追著玩的孩子撞倒。一個躺在床上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高聲叫喊著，命令孩子們回到自己身邊。

　　段玥不用問，就知道誰是許長夜：病房里擺著六張床，其中五張床上躺著的是老人。只有一個是年輕人。

　　臨窗的那張病床上，一個學生低著頭，奮筆疾書。

　　唰唰唰……

　　鉛筆摩擦畫紙的聲音

　　段玥安靜地看著。

　　許長夜，法律系大一學生。頭發短硬，臉棱角分明，五指修長，偏瘦，雙腿被石膏禁錮。病床旁放著拐杖，幾十張畫著什么的畫紙堆在地上。

　　他畫完一張，隨手扔到地上，與此同時抓到另一張紙繼續畫。

　　段玥趁著這空隙，友好地說道：“你好。”

　　許長夜隨意掃她一眼，繼續埋頭畫畫，冷淡地答道：“你好。”

　　“他每天都這么畫嗎？”段玥轉過頭問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

　　“是啊。”那個正逗弄孫兒的老婦人代為回答道。

　　發須皆白的老人為自己的話被搶走而不高興，激動地大聲道：“他爸媽說，假如他能在半年內賺到兩萬，就同意他轉系。他一天到晚都畫個不停，像一臺機器。”

　　段玥彎下腰，將堆在地上的畫紙全部撿起，一張張仔細地看。她只看了幾張，就宛如跳進一個奇異的世界，隨著主人公的遭遇而情緒漲落。

　　半小時后，唰唰聲驀地消失。

　　“我的漫畫功力怎么樣？我的故事吸引人嗎？”許長夜急切地問道。

　　段玥被驚醒，困惑地看著對方。

　　許長夜眼中的光芒如剛燃盡的煙花，沮喪地垂下腦袋。

　　發須皆白的老人重復許長夜的問話。

　　段玥忙評價道：“故事很吸引人。我一下子就入迷了。不過……你現在很顯然不擅長畫打斗。人物身體不成比例。”

　　許長夜滿意地點頭，將畫板放下，伸個懶腰，“我原本想學那種安靜柔美的藝術。發生這種事后，我突然發現自己更喜歡《火影忍者》、《海賊王》這些為夢想而奮斗的漫畫。我也要畫這種漫畫。這會是我畢生的事業。”

　　“萬一你的漫畫不賺錢，以后怎么生活？”段玥脫口而出。

　　許長夜怔住了，呆呆地望著段玥身后的虛空，許久才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現在不按照自己的想法活著，一定會很痛苦。痛苦到寧愿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