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沖虛,幽微寂寞,
只可意會,不可言詮。
手中杯盞晶瑩剔透,我默默然,低頭看著杯盞中的瓊漿蜜釀。在那杯中仿佛裝進了一整個宇宙的星河,讓我差點就能看透這世間一切的原由。霎時間天地翻轉過來,星河從杯中流出,四散開去。我們連同落羽一道倒置于天地間,樹上的葉子隨著倒轉的慣性紛紛下落。
無雙起身背對著我,抬頭看向那紛飛于空中的葉子,緩緩說道:“無名,這里是妄念,妄念是變幻莫測的。你看這些葉子,每一片都是妄念幻化所成,你知道人世間究竟會有多少妄念嗎?”
我不知道她要說什么,只覺得這與我們眼下的難題毫無關聯。一時沉默不語。
她回過頭來看我,“我生于妄念,卻并不能掌控它們。這里猶如一個容器,現在我們倒轉著,這些幻化成葉子的妄念落在下方,我們就有了天一樣的視角,也許這樣可以讓我們從這些時間的妄念之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p> 我皺了皺眉,不置可否:“即使是妄念所化,在這里,它們也只不過就是些葉子罷了?!?p> 無雙用手輕輕一劃,便解決了我心中的疑惑。只見這些野蠻生長的葉子頃刻間化作各種影像。那些影像那么真實,五光十色,晃得我一時迷了眼。再凝神時,才看清所幻化出的到底是些什么故事。
在一個個光圈之中,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人生百態:一個白面書生躺在床上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兩歲孩童,哇哇大哭,哭著喊著要母親陪著自己一起睡覺,只見母親帶著溫柔的笑意從遠處走來把他緊緊抱入懷中,唱著歌謠哄他漸漸進入了夢鄉;一個少年懷里揣著一塊糕,急匆匆地走到妙齡少女的家門口,見到愛人開門出來便喜笑顏開,興沖沖地說了一句:“請你吃的”;一個耄耋老人倚在門邊呆呆地望著遠方,遠處走來一個白發老人朝他盈盈笑著,喚了一句“爹”;還有一個失意的中年人看著自己因為操勞而變得粗糙的手重新變得細膩,頭發變得濃密,精神也好了起來,他看起來年輕了三十歲;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做了一頓美餐,家中的男子們從戰場上回來,圍坐在一起,討論著剛剛結束的勝利多么歡欣鼓舞,自己表現得多么英勇,還有孩子們繞在桌邊奔跑嬉戲;甚至,還有在風中飄零的葉子,乘著風重新回到樹枝上,與大樹重新緊緊地連接在一起。
妄念,在虛妄的滿足里充滿了現實無法實現的遺憾。它們看似美好,卻始終帶著一絲哀傷,一種能疼痛入骨的絕望。它們總是悄無聲息地在一念之間形成,經年累月,要么被現實消磨殆盡,要么變成執念將一生擰做一股無法解開的結,再也無法解脫。偏偏這一樹的枝繁葉茂,那么震撼人心的美,所承載的卻是最無法擺脫的痛苦。無不讓人唏噓。
無雙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開解道:“這世間的道未必如你所想的那樣決絕。這一樹繁華并不是一味生長的。妄念的生與滅,都是個人所修之道,每個人經歷不同,最終所成的道也會不同,但未必是你以為的不好?!?p> “嗯,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蔽尹c點頭。
我抬起頭,重新看著稍縱即逝的光影,心中不再只是一味地往壞處去想了。
無雙和我看著這些世間的妄念良久,好像并未看出個所以然來,天地重又翻轉了過來,影像稍縱即逝重新幻化成葉子。正當此時,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我的眼睛,那,那不是張能嗎?我記得他應該已經殺身成仁了啊,怎的,居然還能出現在這妄念之中??墒悄怯跋耠S著乾坤顛倒已然化做葉子消失了。一切又回到了初始的狀態。
我閉上眼睛,用力回想,那展現出來的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場景呢?
張能竟然是活著的,他把自己的孩子扛在肩上,與他妻子并肩走著,笑著,周圍似乎很吵雜,再想記起多一些的細節,竟然也不能了。我想了又想,甚至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也無法確定那個人真的就是張能。我心中重新生出了無數個疑問,煩躁不已。為什么總在我即將理出頭緒的時候又生出那么一些蹊蹺,就好像一個爬山的人,奮力向上攀登,以為快到山頂的時候,卻發現以為的山頂并不是山頂,山頂還在目光所及的更高處向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