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后面的聲音,轉過身去,看見了一個幾乎每天都會見到的人。
他是我任教的二年七班的學生,叫唐淺。
上課的時候,他會開一些早熟的玩笑。但是作為學生,還算是比較容易相處的那類。算是個聽話的學生吧……
重要的事,他還是推理部的成員。
“……顏老師?”
他有些試探地問著我,“你就是……那個病嬌少女嗎?”
“哈……你們還真行啊,設了這么多誘餌引我上鉤。推理部也并不是徒有虛名嘛。”
既然已經被看見了,那就沒有必要再裝下去了。
“你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他猶豫了一下。
“其實,是在剛剛……我才真的開始懷疑是老師。”
“是嗎……真是服了你們,我都放了火居然也沒能把你們的注意力都引走。”
“……總有人的思路跟別人不太一樣的。”
我苦笑著坐在廣播站里的一把椅子上,“知道是我做的,感覺很失望?”
“有點吧……我還以為老師你……”
“我怎么?像圣母一樣的那種大姐姐嗎?”
“……”
他低著頭看著我,沒有說話。
“青春期的男生啊,就是會想一些有的沒的……現在知道了我是個壞人,你是準備依次來要挾我呢?還是要直接報警?”我看著手里剛剛拿到的筆記本,用指尖確認著它的封面,“話說回來,老師還沒有談過戀愛哦?”
“……這種玩笑就不用再開了。我免疫了。”他嘆了口氣,并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他突然正經起來。
要是平時的話,一定會是那副有些色瞇瞇的樣子的。
“是嗎,那就是沒得談了。”
“老師,你自首吧。”
“……你是來勸我的?”
“可以這么說吧。”
“你知道嗎?”我陷在椅子里,翹著腿看著他,“即使你現在對我們說的話錄音,在沒有律師在場的情況下,沒有實現經過說明的情況下,我說的話也不具有任何法律效益的。”
“……我知道,我不是在套你的話。”
“那你有任何能證明我是犯人的證據嗎?”
他搖搖頭:“一個也沒有。”
“那你勸我自首,是想空手套白狼了?”
再一次,我再一次說著違心的話。
明明當初已經決定,這件事只要被發現了就去認罪的。
“我確實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是我相信再這樣下去,霍寒英和劉瑞白的事故調查一定會重啟的。在霍寒英墜樓前的那個課間,她曾經跟兩個同學去過一次衛生間。監控攝像頭拍到了,你跟在她們身后也去了同一個衛生間,是嗎?”
我盯著他。
他的眼神像沒有受到黑煙的絲毫影響——
就像楊粟最初看見我房間里的書山那樣。
“啊……居然被看到了……”
“而且,劉瑞白出事前的最后一節體育課,你也在現場吧?新聞部在拍瑜伽課的照片的時候拍到了你……雖然不明顯,但是那個在鞋柜旁邊的人……就是你吧?”
“誰知道呢……”
“而且,你桌子上的照片……那上面的人是楊粟嗎?”
“誒?你能看出來嗎?”
“完全不能。當時只看了一眼,完全無法跟人對上。”他認真的語氣此時顯得特別違和,“我只是注意到那張照片的背景……跟我從瑞雅私立借出來的的照片的背景很像。”
“真虧你能找出這么多跟我有關的證據呢……”
“是啊,多虧了這些,我連著好幾天沒有好好睡覺。”
“但是……沒有一個能當做直接的證據。”
“沒錯……但是這種事,只要有個開頭,后面的事情都會好做了。”
“你想說……無論如何都要讓我認罪?”
他緊緊的盯著我的眼睛,目光沒有任何躲閃。
即使是在已經煙霧籠罩,甚至有些刺眼的環境里。
就像是能射穿一切迷霧的陽光。照在人的眼睛里,燙得生疼。
“老師……你是唯心主義還是唯物主義?”
“誒?我想應該是唯物主義吧……”
“……既然是唯物主義的話,你自己做過的事,不會因為不承認就消失的吧?”
“……你想說什么?”
嘴上雖然這么說,但是我已經差不多知道他要說什么了。
“即使今后你不會受到制裁……今天之后,你還能像平時那樣給我們上課嗎?
“你的心里,會一直記得,自己的班上有一個學生,知道自己曾經做過的不對的事情……而且你還知道,他并不是唯一的一個……
“既然你調查過我的初中經歷就該知道……按理來說都該是日常的每一天,因為班級里氣氛的原因,每天都會過的很煎熬才對吧……
“那時候的我沒有做錯,即使現在我也這么認為……那樣我也尚且如此,老師你呢?你絲毫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不對嗎?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你都不應該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再毀了另一個人的人生!而且,你還把無辜的人牽連了進來!這就是作為老師做的事嗎?直到你認錯為止,我會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看著你的!看著這個明明犯錯卻不敢承認的你!”
我看著此時正認真地說話的唐淺,啞然失笑。
“唐淺,”我靠近他,在他耳邊吹著氣,“要是有一天,你身邊的女生,比如夏天藍,比如百里薔薇,比如那個一年級生……被人害得終身殘疾,你覺得你會不會做出跟我一樣的事來?”
他的臉紅了,但是仍然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
“你連句像樣點的話都不會說嗎?”
“我……確實不知道。”他一邊深呼吸一邊說,“但是,我想應該不會吧……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接受老師的行為的。”
“是嗎……”我聳聳肩,苦笑著遠離了一步,“你知道嗎?你背地里調查我的時候,我暗中也在調查你們……尤其是你初中的時候……所以我以為,我們會是一種人……你能理解我的。”
“你說錯了。”他盯著我的眼睛說,“首先,目的就不一樣。你,只是在泄憤罷了……你對劉瑞白為首的學生憤怒,你對瑞雅私立憤怒,你對你自己憤怒……你就是個找個目標隨意泄憤的人而已。”
我笑了。
不知道為什么,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看到一個跟楊粟差不多年紀的小男生居然會為了別人的事做到這個程度……就不自覺地想笑呢。
“真好啊……”
“你,你說什么?”
“你果然跟我很像呢……都是那種為了別人可以做出巨大努力的人。”
他的目光躲閃了一下。
“別想多了。我才……”
“謝謝。”我輕輕垂下頭去,“我會自首的……”
“誒?”
“早在一開始決定這么做的時候,我就決定了……要是被不相干的人發現了,就去自首。”我用一根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他急忙撥開我的手,“不過……沒想到是你來查出我的底的是你呢。啊啊,我還以為會是個……”
“不是我查出來的。”他嚴肅的看著我,“是夏天藍,或者說……是推理部的大家一起查出來的。”
“——是嗎?”
我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向他展示著手里的筆記本。
“真是辛苦你們了……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啊。”我扭臉看著他的側臉,“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拿到這東西的,不過……很有效呢。那篇廣播站讀出來的《我喜歡》,是楊粟寫的第一次登載瑞雅的專欄上的作文……大家都記得的,印象很深呢。”
“是嗎……要不是這樣你也不會出現吧?因為在瑞雅私立,我們沒能找出來任何能引你出來的東西,無論是楊粟的物品也好,關于‘小周老師’的物品也好……”
“哎呀哎呀,是我把你們想地太簡單了呢……”
“老師,你放火用的桌子……是從倉庫運走的嗎?不但運走了那張有羊血的桌子,把別的也搬走了?”
“那個啊……那個是試驗啦,沒想到做個惡作劇這么困難呢。因為我手滑了,其實在別的桌子上也沾了痕跡。所以想趁機處理掉。”
“穿成那個樣子到處嚇人也是?”
“哈……那個啊,也是為了不暴露身份嘛。只是沒想到……哈,早知道就不裝神弄鬼了呢。”
“什么意思?”
“我穿著那個白裙子在學校里走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可怕的東西呢——還有另外的,穿著白裙子、披著長頭發的女生。”
“……你,你說什么?”
“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的【病嬌少女】。”我一邊離開廣播站教室一邊說,“雖然我不知道她的目的,也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但是……肯定的是,話劇團的裙子不只我一個人借用過,而且……沒有記錄。快離開這吧,三樓的火還不知道能不能滅呢。”
我走進走廊里,遠遠的看見,走廊里有個人似乎等我很久了。
她穿著標準的學生制服,她的樣子襯得那身校服更精神了。裙子下面是一雙纖細的腿,一只腳的腳尖不停地點著地。
“你好,老師。”
她說話的時候,扎在后腦的略帶卷曲的馬尾辮輕輕的搖晃著。
“你好。”
我想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推理部的部長,夏天藍。”
“……我是高二年級的生物課任課老師,顏菲。曾用名,周菲。”
“看來他已經跟你說的很多了啊。”
她看著我的時候,表情跟剛剛那個人很像。
認真又嚴肅
“……偷聽別人說話的女生會被討厭的哦。”
“無所謂了。但是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清脆的聲音毫無阻礙地傳進了我的耳朵,“就在剛剛,我們在第一中心醫院的同學打來了電話……劉瑞白醒了,目前至少語言功能和生理功能沒有障礙。”
“是嗎?那還真是萬幸啊……”
“你就只想說這個?”
“別誤會了。即使我說了我會去自首,也不代表我會跟她和解……我不會原諒她,也不指望她會原諒我。”
“……好吧。我也不準備讓你做什么,我只想說如果這就只你的目的的話……那你對這個結果的態度也太不在意了。”
“你什么意思?”
“——其實我從來沒有懷疑到你身上。我懷疑最多的是王苑而不是你。我要告訴你兩件事。第一,剛剛唐淺說的都是他自己的觀點,那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
“……是嗎?那還真是厲害啊。”
“第二——”
她看著我,眼睛里就像燃燒著能吞沒實驗樓的烈火。
“——你真的……說的都是實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