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文生的高大,若只是從外貌來看倒是個青年才俊的模樣,只是他現(xiàn)在喝的爛醉,腳步虛浮,嘴里的話也說不分明,讓人看著就覺得那么討厭。
“哎呦喂,可別把我的乖兒子摔疼了?!痹牢淖硌垭鼥V,踉蹌著過來扶著小童,邱牧卻只敢蜷縮著向后退。
岳文見孩子也不與自己親近,便也不再理他,冷笑一聲扶著圓凳坐下,拿起邱夫人的湯碗喝了一口。
夫人跟他進屋,見牧兒跌在地上忙去扶起來,又看見這岳文拿起自己的湯碗喝起來,惱怒又盛了幾分,但也懶得與這酒鬼爭辯,只是拍打著邱牧身上的塵土,心疼的說道:“牧兒可是摔疼了?”
“小...小孩子長大還能不摔跤,娘子不必過分擔憂?!痹牢倪浦炖锶鉁奈兜溃裨沟溃骸皬垕寢屪罱欠噶藨忻矗趺催@湯燒的也沒多少滋味。”
“你先別冤枉了張媽媽,這湯是昨晚剩下的,我讓她熱了熱,滋味自然不如現(xiàn)做的。”
岳文惱怒的將湯碗摔在桌上,罵道:“我在外面跑了一天了,怎的回了家還得喝這隔夜的湯,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p> “你整日混在賭場,賬上的錢被你拿去揮霍,鋪子現(xiàn)在也停了。若不節(jié)省些開支,我和牧兒該咋活下去。”說罷邱夫人便撲簌簌的掉下來淚來。
岳文又把剩下的熱湯喝了,只是擺了擺手不耐煩的說道:“行了行了,我累了一天了也不想同你爭辯,再說了,我同李掌柜他們來往,不也是為了糧鋪的生意么,若各方關(guān)系不打點到位,這生意怎能做得好。”
“半月前我問你,你就說是為了糧鋪的生意,那你今天去那醉春樓,也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么!我先前覺得你是個讀書人,再怎的也不會腐化至此,可你真是讓我失望透頂!”
岳文抬起頭,眼里的醉意消了,倒是多了幾分狠勁,陰沉的說道:“你竟讓人跟蹤我?”
“是我爹爹當年看你可憐,把你收了做店里的學徒,甚至讓你做了我邱家的上門女婿,你竟絲毫不知感恩,爹爹才走了不到兩年,你都要把家產(chǎn)敗光了,現(xiàn)在還去那淫窩,那些圣賢書都讓你讀到狗肚子里去了?!?p> 岳文自知理虧,也不再說,只是悶著氣吃菜。
邱櫻怎說也是個富庶家的小姐,見這不知廉恥的丈夫不搭話,登時氣的發(fā)抖,兩步走過去打掉岳文手里的筷子。
岳文便發(fā)起了酒瘋,把圓桌掀翻,借著酒勁要推搡這女子,誰知那才六歲的小童幾步跑到了他身前,張開手臂竟做了護住母親的架勢。
邱牧抬頭看著眼前這高大的醉酒男子,心里有萬分懼意,但也絕不想兒時的夢魘重現(xiàn)。
方才兩人的對話他聽得分明,這就是父親發(fā)酒瘋第一次打了母親那晚,此后父親便越發(fā)的猖狂,以至于最后把這老宅都抵了出去。
“岳文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是想打我和兒子么!”
醉酒男子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妻兒,把舉起的手又放下,也不收拾這滿地的狼藉,踉踉蹌蹌的朝臥房走去,嘴里還罵道:“他可不是我兒子,他姓邱,我姓岳,怎的能算是我兒子!”
邱櫻聽丈夫說出這樣的混賬話,再也忍受不了,也不顧邱牧的拉扯,三步并兩步追上那男的,給了他一個清脆的巴掌。
那醉鬼神智不清,又挨了這一下,登時火冒三丈,掄圓了巴掌打在邱夫人臉上,可憐邱夫人自小便有弱病,身體瘦弱,哪挨得了岳文這樣高大男子的毆打,當時就斜著身子摔在地上,白皙的臉上映出個紅色的掌印,站起來的力氣也沒了,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可那酒鬼還不收手,見幼童哭喊著去扶倒地的母親,抬起一腳又踢在這小童的后腰上,邱牧吃痛身體前傾趴倒在地上。
“我給你們邱家做牛做馬這么些年,給你家掙了多少,連兒子都不隨我姓,大爺我花幾兩銀子又怎么了,你那死鬼老爹沒了,這個家便是我說了算!”
“夫人!”一聲驚呼,是那荷香聽見響動闖進來,忙去扶倒在地上的邱櫻,卻被岳文拽住手。
“你個小丫頭片子,我讓你給我煮的醒酒湯呢,這時候跑過來做什么!”
荷香見老爺眼里盡是血絲,面容扭曲,分明是個喪心病狂的模樣,結(jié)結(jié)巴巴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胡亂拍打,想從對方的手里掙脫。
“你放開她!生成這樣的塊頭,欺負家里的妻子丫鬟,逞什么英雄!”
荷香聽這略帶稚氣的聲音一愣神,原來是那小少爺不知何時從地上又爬起來了,捏著小小的拳頭怒視這酒鬼。
手里的氣勁一松,荷香忙跑到夫人身邊將她扶起,又要去拉小少爺,帶他們兩個跑出屋去,可那小童不知為何躲著她的手,就是不想出去。
“荷香姐姐你不用攔我,若我不讓這他嘗嘗疼痛的滋味,日后怕是要把我們?nèi)α??!?p> 聽小少爺說這不符合他年紀的話,荷香也愣了神,夫人也從昏死中醒過來。
自己同顏公子學了三年武藝,雖只是一境中品,但收拾這樣的酒鬼還是綽綽有余的,吼了一聲便邁開步子跑過去。
可這景象在岳文看來是如此滑稽可笑——這小童不過及自己膝高,滿臉怒容的跑來像是要教訓自己樣子,彎下腰擰住他耳朵,嗤笑道:
“你這小鬼怎么今天也犯了瘋病,是要打你老子?”
說罷手下用力,擰的邱牧咬牙咧嘴,只顧著去抓這男子的手,哪還用的上別的氣力。
“你這禽獸不如的畜生,便是你日后害的我們無家可歸,害的母親為養(yǎng)活我和妹妹受盡了辛勞,既然我已經(jīng)回來了,就不能再讓你亂來。”
看那小童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憤恨表情,嘴里還說著些聽不懂的瘋話,岳文心里真是有些害怕了,捏著這孩子的耳朵,走到夫人面前,張口問她:
“你是今天給這孩子吃了些怪東西了么,怎的像是真發(fā)了瘋病?!?p> “發(fā)瘋病的...怕是你...荷香,扶我起來。”
邱櫻在丫鬟的攙扶下?lián)u晃著站起來,方才那一巴掌,愣是打得她嘴角都破裂,將醉鬼的手打開,牽著那耳朵青紫的小童,一步步的往門口挪著。
“岳文,你我夫妻之情已斷,我邱家,再與你無半點關(guān)系?!?p> 話音剛落,邱夫人只覺得頭發(fā)被人大力拉扯,連身邊的荷香也扶不住,被拽著身子歪斜又倒在地上,荷香要去扶主子卻被那醉鬼從后面踹了一腳,身體前傾手正按在摔碎的瓷碗上,劃開個半尺長的口子。
“你這婆娘,我只是碰了你幾下,你竟想把我趕出去,我方才還同你說過,這個家現(xiàn)在是我說了算,你是沒聽到么?!?p> 邊說著這醉鬼邊在邱櫻身上踢了幾腳,見那手臂上流著血的丫鬟還要攔,又是提起一腳踹在荷香的小腹上,摸了個花瓶捏在手里,要追過去敲打。
腳步剛挪開,忽然覺得背后傳來一陣陰冷徹骨的涼氣,打了個激靈,手底的動作也慢了,喝進去的酒全化作冷汗出了,扭頭看,竟是那小童,周身不知何時環(huán)繞著若有若無的黑色霧氣,神色陰郁,駭人至極。
“你...你到底是誰...”岳文想往后退,可腳下像是結(jié)了冰,動彈不得。
邱牧嘴角泛起一絲陰笑,舉起左臂,那環(huán)繞在身上的霧氣,徐徐脫體而出,如同一條已經(jīng)將食物困住,扭動身體思考從哪里下口的黑色蟒蛇,沖著岳文飄去。
那黑霧只是接觸了岳文的身體,便如同強酸腐蝕一樣,先是溶解掉了衣物,接著便將那肉皮如蠟油般溶解,耳邊盡是岳文撕心裂肺的嚎叫,只不過是幾個呼吸之間,這男子先被接觸到的胸口,竟被溶解到顯現(xiàn)出肋骨,滴落的血液也被黑霧盡數(shù)吞噬。
又是幾個呼吸之后,方才還在四處打砸的高大男子,身體已經(jīng)被溶解到只剩一副骨架的樣子,邱牧身上的黑霧仿佛也得到了補充,顏色濃郁了許多。
“你這樣的惡人,便是用煞氣將你溶解,也難解我心頭之恨?!?p> 邱牧面無表情的說著,黑霧繼續(xù)在岳文身上纏繞,那只剩下頭部還有皮肉的岳文,不知為何竟露出一副狂笑的表情,已不似個人臉,倒像是個猛獸般的模樣。
但也只是一瞬,那頭顱便也被溶解殆盡,這高大的男子,竟從屋內(nèi)憑空消失,連絲灰燼也未留下。
邱牧低頭看著手上漂浮的煞氣,他的內(nèi)心此刻平靜如水,全然沒有之前與人沖突時的慌張怯懦。
想不到我等了一千年,竟是這等低劣的生魂。
聲音突然在邱牧腦海中響起,這說話人像是在自己千里之外,聲音縹緲低沉,卻又能聽得清楚每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