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回顧案情，許舒窈覺得自己可能就將這樣重要的線索忽略了。

　　肖楓還在說話。

　　許舒窈滿腦子想著的卻都是蘇茗略顯血紅的瞳仁，那張照片如慢鏡頭般一遍又一遍在她腦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直到那張她讓馬亮拍下的照片出現(xiàn)時，許舒窈才終于從上一張照片帶給她的謎團(tuán)里走出來。

　　“大家注意看這張照片里墻壁上的擦痕。”

　　眾人聞言，都聚精會神地看向照片。

　　照片的內(nèi)容除了那道擦痕外，還有窗戶外邊的空調(diào)外掛支架。

　　空調(diào)外掛支架一塵不染，與室內(nèi)蒙塵程度形成鮮明對比。

　　許舒窈看著空調(diào)干干凈凈的外掛支架，不由瞇起了眼。

　　這個案子的走向似乎……比她預(yù)計的還要復(fù)雜幾分。

　　吸引眾人目光的肖楓不急于開口，而是看向許舒窈：“你接著說。”

　　眾人詫異的目光毫無意外的又聚攏在許舒窈身上。

　　“我？”

　　突然被點名的許舒窈有點懵，好在她很快地調(diào)整過來了。

　　許舒窈并沒有順著肖楓預(yù)想的那般先解釋墻壁上的痕跡，她稍微理了理思路，徑直問肖楓：

　　“肖隊，如果我沒猜錯，房子應(yīng)該是是死者蘇茗與人合租的，而照片上的這間畫室應(yīng)該就是合租者的房間，對吧？”

　　肖楓的頭微不可見的點了點。

　　得了答案的許舒窈心中已然有了隱約的方向。

　　她嘴唇微動，本打算直接說出自己的推測。

　　轉(zhuǎn)念一想，就靠著一條摩擦痕跡便要人接受聽起來近乎荒謬的可能性，實在過于武斷。

　　可若是不說出自己的推測，肖楓怕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許舒窈的目光落在肖楓比冰塊還冷的臉上，突然有了主意：

　　“在我說出我的想法前，我覺得咱們有必要了解下死者的身份。”

　　許舒窈不再看肖楓，她直勾勾的目光讓馬亮有點慌。

　　馬亮知道這話頭兒算是拋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他深吸一口氣，將之前在現(xiàn)場說給肖楓的話添了些內(nèi)容：

　　“死者名叫蘇茗，是青樊大學(xué)傳媒專業(yè)大二的學(xué)生，父母在外務(wù)工，社會關(guān)系簡單，據(jù)她同學(xué)介紹，死者性格內(nèi)向，只有幾個朋友。”

　　“剛才舒窈姐說得沒錯，這套兩居室的確不止死者一個人在住。這套房的產(chǎn)權(quán)人是死者同校美術(shù)專業(yè)的學(xué)生徐梅，所以準(zhǔn)確來說，死者只是租住在徐梅的房子里，可惜徐梅上個月跟隨社團(tuán)去外地寫生，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眾人聽了馬亮的話，神色都沒有太大的改變。

　　馬亮這番話不過是說了等于沒說的案情補充。

　　馬亮見狀，索性點入正題：

　　“從現(xiàn)場痕跡來看，雖然有自殺的痕跡，但法醫(yī)那邊給出的尸檢報告顯示死者僅上呼吸道和口腔有少量液體，肺臟無水性氣腫，基本可以認(rèn)為死者是死后被拋尸入水，所以這是一樁兇殺案。”

　　“還有，死亡時間確定了，是在3月17號晚上8點到10點之間。”

　　會議室里依舊出奇的安靜。

　　“小區(qū)的監(jiān)控查過了么？”肖楓凝聲打破沉悶的氣氛。

　　馬亮應(yīng)道：“正在查，陽光庭園是安置小區(qū)，只有一樓和小區(qū)幾個大門有監(jiān)控。監(jiān)控已經(jīng)調(diào)過來了，由于該小區(qū)沒有門禁，每天人流量都不算小，所以排查有一定難度也需要時間。”

　　“如果兇手已經(jīng)聰明到利用自殺偽裝他殺痕跡，自然會避開監(jiān)控，這種小區(qū)監(jiān)控死角太多。”

　　許舒窈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這個案子在她看來，查監(jiān)控的意義不大。

　　“法……”

　　許舒窈張嘴，話還沒說出口，肖楓搶過她的話頭。

　　“法醫(yī)那邊有其他結(jié)果沒？”

　　馬亮搖頭：“還沒。”

　　怎么不厲害死你！

　　許舒窈瞪眼看著面無表情的肖楓，氣鼓鼓的，就你能！

　　就你會搶話！

　　肖楓壓根沒察覺到許舒窈的憤憤，或者說他不在乎許舒窈的憤怒。

　　他又問：“那群去死者家聚餐的學(xué)生都盤問過了么？”

　　“問過了，一個個都嚇傻了，問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一說起那群舌頭都捋不直的學(xué)生，馬亮簡直欲哭無淚：“就死者房東徐梅的信息還是我朝著他們學(xué)校輔導(dǎo)員問出來的呢！”

　　“輔導(dǎo)員說，蘇茗雖然內(nèi)向，但平日里與人和善，沒聽說和誰有過矛盾。”

　　馬亮原以為這話一出，多少會得到一些共鳴，但……

　　肖楓聞言，蹙著眉，似在思考著什么。

　　許舒窈盯著肖楓，似也在琢磨著什么。

　　至于其他人，幾乎都將目光鎖定在肖楓和許舒窈身上，各有所思。

　　大家反應(yīng)缺缺，馬亮有意識的提高了些許音量，道：“蘇茗雖然社交簡單，但出乎意料的，她有三個男朋友！”

　　此話一出，原本沉默的會議室里開始竊竊私語。

　　許舒窈聞言，沒忍住感嘆：“厲害啊！”

　　肖楓白了她一眼。

　　許舒窈只當(dāng)沒看見。

　　她微微瞇眼，到目前為止，這個案子可謂是毫無進(jìn)展。

　　根據(jù)案發(fā)現(xiàn)場的情況，許舒窈雖然初步判定是熟人作案。

　　但真要著手去查，無異于完全摸黑。

　　她有自己的判斷，以前在警校學(xué)的東西好像也都記得，但她不記得以前自己都是怎么樣查案的。

　　所以她也不敢貿(mào)貿(mào)然就給嫌疑人畫像。

　　換言之，她現(xiàn)在如同趴在玻璃上看食物的動物，看得見目標(biāo)，卻根本不知道該要怎么獲得。

　　眼下，許舒窈覺得這三個男朋友或許會是突破口。

　　由此，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會會馬亮所說的蘇茗的三個男朋友。

　　“帶來了兩個。”

　　馬亮點頭：“還有一個晚些時候到局里。”

　　“我去會會他們！”

　　許舒窈剛想起身去見蘇茗的男朋友們，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肖楓，乖巧得很：“可以么？”

　　肖楓難得的笑了：“我攔得住你么？”

　　許舒窈權(quán)當(dāng)沒聽出肖楓話里頭潛藏著的七分嘲諷，她徑自走出會議室的大門。

　　在門口時，她停下腳步，想吩咐馬亮做點事情。

　　但會議室里，肖楓也在朝著馬亮說話。

　　肖楓與其他人說話時很冷冽，眉眼清淡，與同許舒窈說話時見縫插針的嘲弄截然相反。

　　許舒窈只能站在門口等，一面等，一面估摸著在她失憶之前，一定和肖楓是對頭，。

　　不然他也不會處處為難自己了。

　　不一會兒，馬亮跑到許舒窈面前，不過十幾步的距離，愣是讓他走出了上氣不接下氣的節(jié)奏。

　　他說：“舒窈姐，肖隊說你找我有事？”

　　“嗯。”

　　許舒窈對肖楓會猜到自己的想法見怪不怪，反問：“他剛才也找你有事？”

　　通過剛才會議室里那短短時間里的交鋒，許舒窈十分肯定肖楓和自己有很多想法不謀而合。

　　“對啊！”

　　馬亮點頭道：“肖隊讓我……”

　　許舒窈問：“讓做毒物檢測？”

　　馬亮眼睛都直了：“舒窈姐，你咋知道的！”

　　“猜的。”

　　許舒窈泄氣得很。

　　果然，她想到的肖楓都想到了。

　　“猜的？”

　　馬亮低聲嘀咕：“剛才肖隊朝著我說舒窈姐你一定會找我，也說是猜的，你們怎么都猜得這么準(zhǔn)呢，我怎么就什么都猜不到……”

　　許舒窈只顧著泄氣，沒聽清馬亮的嘀咕。

　　“對了，舒窈姐，肖隊還讓我問你剛才在會上你沒有說出來的推測是什么。”

　　“推測？”

　　許舒窈微楞，反應(yīng)過來馬亮指的應(yīng)該是窗戶底下那道擦痕。

　　她早前的確是有推測的，不過她本就不是很肯定，眼下又出現(xiàn)了‘男朋友們’。

　　許舒窈覺得自己勢必要重新整理下思路了。

　　早前的推測自然也要作廢了。

　　她對馬亮眼中的期待視而不見，說：“我去會會那兩個男朋友。若是肖隊得空了，你讓他……算了，我自己去吧。”

　　說罷，許舒窈要走，馬亮叫住她：“舒窈姐，死者的幾個男朋友暫時都被列為嫌疑人了。”

　　“嫌疑人？”

　　“也不算嫌疑人，只是有作案動機(jī)和嫌疑。”馬亮說。

　　許舒窈蹙眉，剛想問為什么，馬亮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她：

　　“這是在現(xiàn)場提取到的指紋，除了死者和報案的學(xué)生外，還有幾枚，經(jīng)過比對，其中兩枚與死者的男朋友吻合，還有一枚不確定的需要等還沒來的那位做比對。”

　　“不出意外的話，剩下的指紋應(yīng)該屬于最后一位男朋友。”

　　“舒窈姐，這張照片上的腳印很奇怪，肖隊說拿給你看，或許你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

　　馬亮一面說，一面觀察著許舒窈的臉色：“還有，死者男朋友的資料也在文件里頭，舒窈姐你待會兒審問前可以看看。”

　　“行，我知道了。”

　　沒有馬亮預(yù)想中的興奮，許舒窈接過文件，點了點頭離開。

　　許舒窈身形很單薄，她的背影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尤為瘦削。

　　走廊盡頭偶有風(fēng)過，將她衣角掀起。

　　馬亮望著許舒窈離開的背影，很想問她到底想讓肖隊做什么。

　　不知為何，他覺得許舒窈的背影不甚真切。

　　馬亮的腦子里忽然蹦出‘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這么一句話來。

　　這哪兒跟哪兒啊，一個背影還生出這么多感慨來了？

　　他站在原地糾結(jié)了一會兒，朝法醫(yī)室的方向去了。

　　蘇茗的兩個男朋友分別被‘請’到了兩個房間。

　　眼下他們是與蘇茗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人，也是此案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坐在審訊室的叫朱冰，二十三歲，某建筑公司的監(jiān)理，與死者蘇茗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許舒窈望了眼坐在其中一間審訊室里神色忐忑的朱冰，將手中的資料合上，走了進(jìn)去。

　　朱冰見著許舒窈，本就慘白的臉色越發(fā)白了幾分。

　　他問：“警官，蘇茗她真的……死了么？”

　　許舒窈點頭，一面做筆錄，一面問他：“你叫朱冰？”

　　“……”

　　朱冰被許舒窈突如起來的審訊語氣嚇了一跳，他憤怒且恐懼。

　　他的聲音因憤怒打起了哆嗦：

　　“警官，你不會以為我是兇手吧？小茗是我女朋友，我怎么會殺她！我也是剛剛你們的人找上我的時候，才知道小茗她出事了的！”

　　許舒窈瞇眼，重復(fù)：“姓名？”

　　朱冰焦躁至極，還想爭辯幾句，但迎著許舒窈冷冰冰的臉，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生生將心頭的憤怒壓了下去。

　　他回：“朱冰。”

　　“年齡？”

　　“25歲。”

　　“職業(yè)？”

　　“工程監(jiān)理。”

　　“與死者關(guān)系。”

　　“她是我的女朋友。”

　　“3月17日晚上八點到十點期間，你在什么地方？”

　　朱冰很激動：“警官，你問這個是什么意思，你不會真以為是我殺了小茗吧！”

　　許舒窈瞥了一眼，他，蹙眉：“我問什么你答什么，其他你想問的，等我問完了你再說也不遲。”

　　朱冰聞言，皺了皺眉低聲答：“我應(yīng)該在宿舍吧。”

　　“應(yīng)該？”

　　許舒窈手中的筆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敲，聲音空洞得很。

　　“我時間觀念不強(qiáng)，平時很少看表。再說了，都什么年代了，誰沒事隨時注意時間啊。”

　　朱冰生怕許舒窈懷疑自己，連忙解釋：

　　“這幾天工地上沒什么事情，所以下班后我都早早回宿舍休息了。”

　　“休息時間你就沒想著找你女朋友？”

　　“啊？”

　　朱冰愣住，不知該怎么回答。

　　“你們是戀人，平日難道沒個約會什么的？”

　　“這……”

　　朱冰張了張嘴，面色難堪。

　　倒是許舒窈毫不在意地回到了上一個問題：“誰能給你作證？”

　　“同寢室的人都可以。”

　　朱冰說完這話后，長舒了一口氣。

　　“那你知道死者蘇茗除了你之外，同時還與其他兩個男人交往么？”

　　朱冰的眼睛赫然睜大，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許舒窈，久久沒有回應(yīng)。

　　良久之后，朱冰騰地一聲站起來，沖著許舒窈吼道：

　　“說話要講證據(jù)，你憑什么污蔑小茗？小茗她絕對不可能……”

　　“那只是你以為。”

　　許舒窈云淡風(fēng)輕地打斷朱冰的話，眸光清冷至極。

　　朱冰頓時啞口。

　　許舒窈卻轉(zhuǎn)了話頭：“知道為什么讓你來警局么？”

　　朱冰搖頭。

　　“在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你的指紋。”

　　“不可能！”

　　朱冰幾乎是怒吼：“我和蘇茗談了這么多年戀愛，我連她的租房在哪里都不知道，她家里怎么可能會有我的指紋？”

　　表情淡漠的許舒窈微微勾唇：“我說過案發(fā)現(xiàn)場是在蘇茗的租房么？”

　　“我……”

　　朱冰愣住，他的嘴唇打著顫，他死死地盯著許舒窈，好半天之后才蒼白地解釋說：“我聽小茗的同學(xué)說的。”

　　“你可以走了。”

　　“什么？”

　　朱冰愣住，不可置信的看著許舒窈。

　　“還是說你不想走？”許舒窈嘴唇微不可見的揚了揚：“如果不想走的話……”

　　“不，不是的。”

　　朱冰連連搖頭，他摸不透許舒窈到底想做什么，分明是將自己當(dāng)做嫌疑人了的，為什么轉(zhuǎn)眼卻告訴自己可以離開？

　　短暫的沉默。

　　許舒窈凝著朱冰的臉，忽然開口：“要我送你下樓么？”

　　“不用了。”朱冰搖頭，宛若沒了氣的皮球。

　　女朋友去世已經(jīng)夠讓他覺得難過的了，莫名被許舒窈當(dāng)做嫌疑人更讓他覺得憤怒。

　　朱冰恨不能讓懷疑自己的許舒窈立馬消失在自己跟前，哪里會讓她送？

　　他站起身，朝門口走。

　　許舒窈合上本子，不容置喙地說：“我送你。”

　　朱冰頓了頓，他回頭看向許舒窈，看起來分明只是個文文弱弱的女人，但他卻沒來由的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