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謹眼看著岑明宴漸漸走遠,只片刻猶豫就直接追上去,抬手將人一攔,“下官冒昧問一句,岑大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岑明宴眉頭微微一蹙,用近乎漠然眼神的看著她道,“那你覺得本官應該知道點什么?”
宋謹道,“那您為什么會有剛才那一問?”
岑明宴挑眉,“所以你覺得本官一定是知道什么?難道就不能真的只是隨口一問?而且是誰給你的勇氣敢攔本官的去路?當真以為是陛下欽定你就很特別了么?!”
宋謹聞言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確實是越了規矩的,連忙跪下請罪道,“是下官冒犯了,還請大人恕罪。”
岑明宴呵的一笑,“哦,你還知道自己冒犯了啊!”
宋謹緊抿了抿唇,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回答。
岑明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冷聲道,“就在此處跪夠兩個時辰了再起來吧!”
丟下了這么一句,抬了腳便徑直離開了。
后來再回想起當日岑明宴其實是有后悔的,倒不是后悔罰了她,而只是后悔罰得稍微有點重了,畢竟讓一個女孩子在冰天雪地里跪上整整兩個時辰,還是人來人往的大庭廣眾之下,不僅有傷顏面,更傷身體。
裴志敏雖然沒有隨同出來,但對于岑明宴單獨叫宋謹陪同還是留了個心眼的,特意支了個人去跟著,能聽清兩人的交談最好,聽不清就看看都做了什么也行。
結果人倒是回來的快,得到的唯一消息卻只是宋謹被罰跪在前院了。
裴志敏聞此一愣,帶著半好奇半揣摩的心思來了前院,果然見宋謹正院子中間跪著,頭一夜還下過雪的地面冰冷程度可想而知。
裴志敏負著手端著姿態緩步走上前,清了清嗓子道,“宋謹,你這是怎么回事?!”
宋謹向裴志敏揖手,微笑著平聲和氣道,“下官不懂規矩冒犯了岑大人,受點罰是應該的。”
裴志敏聽得愈發疑惑,“冒犯岑大人?你做什么了冒犯他?!”
宋謹道,“下官……一時失態,攔了岑大人的去路。”
裴志敏露出震驚之色,“你做什么敢攔他的去路?你還記得自己什么身份嗎?本官與他平級都不敢做的事你倒敢做了,受點罰也不冤枉!”
宋謹低著頭頷首不語。
裴志敏輕嘆了聲氣,又問,“他罰了你多久?”
“兩個時辰。”
裴志敏默了片刻道,“罷了!念你初犯,兩個時辰還是重了些,一個時辰就起來吧!有什么本官替你擔著。”
宋謹叩首,“謝大人好意,不過兩個時辰算不得什么,下官自己可以的。”
裴志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淡淡道,“你是不是以為本官這在給你做人情?!”
“下官沒有。”
“那你就好好跪著吧!”裴志敏輕哼了聲,也走了。
宋謹被請走后,原本以為應該是不會太久,結果林霈等了足足半個時辰也不見人回來,再緊接著就聽外面有人在說宋謹在前院被大人們罰跪了。
但也沒具體說是哪一位大人,起先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自己跑前院真看見了人。
林霈連忙上前,又驚又疑道,“怎么了這是?大人您干什么了?”
宋謹朝他微微一笑,“我沒事,犯錯受罰,理所應當的。”
“犯錯?您犯什么錯了?可是裴大人?那下官能替您做點什么?要不要下官去給您求個情什么的?”
宋謹淺笑著搖頭,“不是裴大人。你替我計個時就好,兩個時辰,到了給我說一聲。”
林霈聞言一驚,“不是裴大人?那還有誰能罰您跪著的,難道是吳大人?還有您說多久?兩個時辰?!這怎么成啊,如此寒冷的天氣,這冰天雪地的跪上兩個時辰不得生病啊!”
宋謹有些無奈的搖搖頭,“也不是吳大人,是大理寺卿岑大人,現在還要替我求情嗎?我不攔著你。”
“大理寺岑……”林霈還沒說完就不自己的打了個寒戰,“是……岑明宴岑大人嗎?!”
“不然呢?”宋謹笑著反問他。
林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大理寺那那那太遠了些,下官就……還是不去了吧,但您這好好的又是怎么……得罪到那位頭上去的……”
宋謹沒有解釋他的疑問,只是道,“你待會兒去給我備碗姜湯,我跪完了喝,生不了病的。”
林霈訥訥的點了頭,正準備走,就見剛從大門走進來的治中李培正也朝這邊走過來,一臉驚訝的看著宋謹道,“誒?怎么了這是?宋推官怎么跪地上了?!”
宋謹一直知道這順天府里有很多人,因為種種原因都并不太喜歡自己,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叫“看不順眼”。
當然不論比她秩品高還是低,其他大多數人表現得都相當含蓄,表面的和氣還是有,唯一一位就差把對她的不喜清清楚楚寫在臉上的,也就屬治中李培正了。
但宋謹是那種,你不喜歡我我就更不可能喜歡你的,饒是李培正的秩品比她高上了整整一級半,她也不會因此就要去討好奉承之類。
宋謹朝他微微一笑,十分坦然道,“回李大人,下官罰跪呢!”
“罰跪?你干什么了罰跪?誰能罰你的跪?!”李培正露出一臉難以置信。
宋謹道,“李大人說笑了,凡是比下官官兒大的,誰不能罰下官的跪?哪日李大人若是不高興了,要罰一罰下官也是可以的,或者擇日不如撞日,您今日要給下官加上個一時半刻的也行,不過還是不能太長,下官怕受不住。”
“你說什么呢?你把本官當什么人了?!”李培正皺了眉,呵笑了聲道,“不過本官看你嘴巴還是如此伶俐,看來是罰得不重了。你且慢慢跪著,本官有事,就不陪你了!”
說罷還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官袍,又正了正頭頂的官帽,這才單手負背大步的往內衙里去了。
林霈朝著李培正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回頭朝宋謹小聲嘀咕道,“衙里誰不知道李治中是個什么人,就見不得別人比他好的,他說的話您當耳邊風就好,可別往心里去!”
宋謹淺笑,“你放心,我還不至于如此沒有肚量。”
林霈看著宋謹跪在地上的膝蓋尤其是已經濡濕了一大片的下袍直皺眉頭,最后沒忍住道,“不行,大人您等一會兒,下官這就去給您拿塊墊子跟披風來。”
宋謹一句“不用”還沒出口,人已經風風火火的去了。
再回來的時候,還把大約是剛剛知情的吳班頭跟王檢校也稍了過來,不免又是一番關懷十連問。
披風宋謹披著了,墊子卻沒讓墊。
兩個時辰而已,她曾經一整夜都跪過,兩個時辰又算得什么,而且岑明宴會罰她出于什么用心其實她也明白。
這是處罰,同時也是提醒,這世道很多時候懂規矩比其他任何方面都更重要,比方說若她今日攔的不是大理寺卿岑明宴而是當今圣上,那起碼得交代上半條命去。
盡管這種低級錯誤她應該不太可能觸犯,但也誰知道呢?
很快,整個順天府上下就全知道宋謹被罰跪的消息了,真關心她的,吃瓜湊熱鬧的,都特意跑來前院瞧她一眼。
虧得宋謹不是個臉皮薄的,不然怕還真有些受不住這種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