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最近似乎特別忙,很少出現在宿舍里,每天回來都已經是深夜,很多時候我們已經睡下了,便沒有太多交流的機會。
某個周五的傍晚,我正在宿舍里隨意翻看著課外閑書,就見宿舍門被“砰”地一聲推開,林巧巧滿面怒容地沖進來,站到我的面前。
“蘇清塵,你是什么意思?!”林巧巧厲聲質問我,那盛怒的樣子,令我不得不想到“怒發沖冠”這樣的詞語。
此時方夕和云川也正好在房間里,看到林巧巧這么激動,都嚇了一跳。
“巧巧,怎么啦?”我盡量保持冷靜。
“你還要繼續裝不知道嗎?”林巧巧看著我,仿佛更生氣了。
“我不知道啊……巧巧你在說什么?”我此時是真心希望她能給我介紹一下前情提要……
聞言,林巧巧轉過身去,從背上的書包里掏出一張卡片,很用力地摔在了我的書桌上。
“那你說說看,這是什么!”
我望過去,看到是一張明信片,上面有幾行手寫的文字,應該是一首詩。
我心下有了幾分了然。
原來幾天前,班主任和指導員整理了募捐來的物資以及從學校和同學們那里獲得的善款,一起交給了林巧巧,在這些物資里,還有一張明信片,就是她此刻仍在我桌子上的那張。
我之前和老師們說,不需要告訴她是誰發起的,只要說是同學們的心意就好。班主任雖有些不理解,最后還是接受了。但他建議我們送這些東西時應該有個由頭,比如用一張明信片,在上面寫一些文字,來表達我們對巧巧的鼓勵。班主任問我寫些什么,我便建議用了一首俄國作家萊蒙托夫的詩:
一艘船孤獨地航行在海面上,
既不追尋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是向前航行,
頭頂是金色的太陽,
腳下是蔚藍的大海。
它將要面臨的,
與已成過往的,
和它內心深處相比,
都是海浪的泡沫。
我回想起來,大概曾經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宿舍里大家閑聊,我非常不經意地提起過,我特別喜歡萊蒙托夫……我都快忘了的事兒,正好被做什么事情都特別嚴謹的林巧巧給逮住了……
唉……大意失荊州……
林巧巧看到我神色變化,更加有了底氣,便用犀利的目光盯著我,好像在質問我:“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呃……那首詩啊,確實是我建議用的……這畢竟是大家的心意……”我底氣不足地說著。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巧巧打斷了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聲色俱厲地說:“看到這首詩,我就知道這件事情是你促成的。”
“呃……”我感到手心微微地出了些虛汗。
“班主任他們,一直都有在跟我聯系,怎么可能突然發起一個我都不知道的募捐活動?”巧巧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只有你才會這樣,總以為自己是天使、是圣母,總要默默無聞地幫助別人;只有你,才喜歡看著我們這些人被救濟、被施舍!”巧巧說著越來越激動。
“巧巧,你這么說太過分了吧!”這會兒總算明白了大概情況的方夕和云川,也忍不住出聲說道。
“過分?你們知道什么叫做過分?”巧巧扭頭看著她們,眼里已經開始泛起了淚花。
“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知道我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嗎?你們有什么資格來評判我?有什么資格來決定要不要幫我?”巧巧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在喊著,說完便已經滿面淚痕……
我和方夕、云川都面面相覷,對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有些無奈。
巧巧忽然蹲了下去,雙手捂住面龐,大聲地哭了起來。
我就這樣看了她一會兒。
然后,我站起來,默默走過去,蹲下身,輕輕地抱了抱巧巧。
我碰到她的瞬間,巧巧有些許的顫抖。雖然我能感受到她有些抗拒,但所幸的是,她沒有推開我。
我就這樣輕輕地抱著她,沒有說話。
巧巧身上一定背負了很多壓力吧,可她又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不愿意讓人知道她家里有很多困難,更不愿意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幫助。
所以我們的好意,反而刺激了她的自尊心,結果適得其反……
“巧巧……對不起……”最后,我還是輕聲地說。
“什么?”巧巧原本一直埋著頭哭泣,聽到我這句話,帶著十分驚訝的神情立刻抬起了頭,望著我。
“我說……對——”我還沒說完,卻被巧巧用一只手快速捂住了嘴。
“……”見我沒有說下去,巧巧又慢慢將手放了下來。
“太可笑了……”她輕輕地說,“……怎么可能輪到你來說對不起……?”
“最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啊!”說著,巧巧的淚珠又開始不住地涌出來。
“是我小肚雞腸、鬼迷心竅,因為嫉妒你,因為自己內心擰巴,不僅拒絕你的好意,甚至還想誹謗你……”巧巧繼續哭著說。
我抱住了巧巧,說道:“巧巧,你一定很辛苦吧。”
巧巧聽我這么一說,更是“哇”的一聲,放聲地哭了起來。
……
就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巧巧一直哭著,而我也就這么一直在她身邊,輕輕地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小寶寶一樣。
方夕和云川不停地在給巧巧遞紙巾,直到宿舍里的紙抽存貨都快不夠用了。
“呃……”這時候,我有點不合時宜地出了聲,“我的腿有點麻了……”我和巧巧,還一直蹲在地上呢……
巧巧總算擦干了眼淚,雖然還不停地抽噎著,但大哭一場之后,看起來反而精神更好了一些。我拖著半麻的腿,扶著巧巧一起站了起來。
“……清塵。”巧巧叫了一聲。
“嗯。”我也簡單應了一句。
“……”巧巧又沉默了一會兒。
“對不起。”她抬起頭,望著我的眼睛。“還有,謝謝。”說完,她又偏了偏頭,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也安靜了一會兒,然后說道:“巧巧,有些話你說得對,你的痛苦我現在還體會不了,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過得更好,我只祈禱我的好意不會令你感到更不開心……”
“嗯……我知道了。”巧巧說著,聲音還不時地有些哽咽,“……我只是不想接受你們那么多的饋贈,畢竟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以后你們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哪怕是宿舍衛生什么的,就都找我吧,這樣我心里也好受些。”
這回我還沒開口,方夕就搶先答道:“宿舍衛生是大家的責任,當然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了。但是其他事情還是有機會的,比如呢,清塵經常需要我們輔導她英語,這方面你也很強的吧,以后這項重任就交給你怎么樣?”
“沒問題。”巧巧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