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徑直走過去，“我就直說了吧，你們胡攪蠻纏不是一兩天了，老天好容易賞了我這崩門閉危的酒坊一口好飯吃，說吧，又礙著你們什么事了。”
“誰不知道我們七里坊的酒一滴便成神的美名，王府的人寧肯喝你們白水也不愿意喝雨露瓊漿，他們有病？還是你梁云寐從中作梗？我便不得而知了。你自己交代吧，何時將我們酒釀的配方偷了去的？”姚金榮說。
業爻悶哼一聲，懶得回一句他們正血口噴人的混話，看那一張張想將她的酒坊壓垮的這些人，自覺愚蠢和無賴，連看都不想看了，轉身搬了一壇過來，然后招呼七里坊的人，“喂，就你，去搬一壇你們家的過來，嘗嘗我偷沒偷配方。”說罷，她轉身作揖，微笑道，“各位也是邢城慣常入肆的酒客，酒好不好一嘗便知，同不同味一抿便可，我梁云寐在這里懇請大家留半個時辰，證證我林深酒坊的清白。”
業爻朝著周圍的人陸續作禮，卻被一人攔住，姜馭妖對她笑了一下，隨即轉身看著姚金榮，“姚商主今日，因翻看帳簿入不敷出，所以嫉惡林深酒坊，也知道梁云寐從來不會說什么，又聯合人肆無忌憚造次來了，是不是？”
姚金榮怔怔地看著姜馭妖，像是被勾走了魂，半晌后他重復姜馭妖的話，“我今日翻看賬目，賣不出去酒只得裁人，所以嫉妒梁商主家的酒賣的好，今日故意挑釁來的！”
這話一出，旁側的人紛紛哄聲罵他，硬是將他罵了出去，好幾個人就這么灰溜溜離了坊。
“姓姚的總該要些臉吧，商主你以前什么話也不說，倒助長了他的囂張氣焰，不想著去經營自己的酒坊，總和我們比有什么意思，姜姑娘，你平平無奇幾句，說的那叫一個擲地有聲啊！”有人道。
業爻沒說話，沉默片刻，道，“方才的事，太不像姚金榮的性子了，三言兩句便能打發走了？”她看著姜馭妖，“還是你說話好使啊！”
姜馭妖道，“他自知無力可辯，所以我把話說硬了些，他便輕而易舉招了，人性如此，梁姐姐不必想太多。”
待坊內都安生了，業爻才道，“前不久我離開邢城，亦是因生意慘淡的緣故，但沒想過拋棄你們，這一路走來，我也悟到了些行商的關竅，既然林深酒坊沒有到要關門的時候，咱們就一起好好經營它。”
這里作工的人都是家道中落的可憐人，有的搬過磚，有的糊過墻，有的人和姜馭妖一樣，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做起事來踏實肯干，很多時候她都自愧不如，畢竟她可從來沒像這些人一般有耐性和認真過。
翌日，姜馭妖換了身裝扮，遠遠看去，一身樸素的粗布衫里竟隱隱約約藏著絲媚氣，可周身的柔弱氣韻又將這絲媚氣攬匿了不少，所以她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吸引人，不由想叫人湊上去悄悄看兩眼，業業挽著臂靠在閣樓桿旁，看著她收拾起屋子來。
看夠以后喊道，“你剛來，這些事叫他們先做，傷養好也不遲的。”
她抬頭，微微一笑，“不礙事，我的傷已經養好了，噢對了，馭妖是不是該叫你梁商主了呀？”
業爻本來就沒個女人家的心氣，對她來說柔弱兩個字更是八竿子打不著邊，現下俯視
著這個聽來聲音軟綿綿甜喏喏的女子，叫她即刻從那么高的二樓飛下來回答也是很樂意的一樁事。
果然幾步，她就“飛”下來了，馭妖將那寸嵌在她發髻里的粗布往里挽了挽，“梁商主，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業爻嘴角彎了彎，“你這個樣貌要是在天上，諸神可是要備受煎熬了，也難為你守著自己，不過無論在哪里，很多東西不可以輕易給別人，所以我能不能一直把你藏在這酒坊里呀？”
姜馭妖的手越過業業頭頂，取了柱子釘鉤上掛著的酒壇涮，手臂半舉著，眼珠轉了轉道，“嗯......你這話，若換成個男人說，我馭妖是真的會藏在這酒坊里一輩子不出去的，不過商主看起來，眉宇間確有幾分男子的英氣，你可以藏著我的。”她面上泛笑，擦肩走開。
業爻喊道，“喂，我對女人可不感興趣！”
王府內，身著繡龍錦衫的男子輕捻窗欞前一朵白花，轉而坐在攢絲軟塌上，旁側一婢女衣衫單薄，低頭恭恭敬敬地倒了杯酒遞給男子，“王上，今日天涼，奴婢將酒溫了溫，您嘗嘗。”她抬眸，水靈靈的雙眸漫含深深關切。
“天既涼，日后便多穿些，還有你挽髻的梨花，看上去俗的很，摘了下去吧！”楚梟簾面無表情的說。
“王府無人不知王上喜歡梨花，您又何必不承情呢，掖宗門昨日上府送人，西域夷族的天女，對王上解決西亂大有裨益，何不先留著？”丞祖道。
“帳蘭奢即便送了誰進來，也難掩其狼子野心，邢城邊陲異亂他沒插得上手，現下怕是已經按捺不住了吧，還有這個人，你吩咐韓斌，下去多留心。”楚梟簾抿了一口酒，打量酒杯片刻，道“這酒，怎么和以前的不大一樣？”
“聽說，是韓斌在什么林，林深酒坊尋來的，回城那日買了幾壇分給兄弟們喝了，屬下覺得這味道也談不上多好，王上，覺得如何？”丞祖看了看酒壺道。
“若她在，也定會和你一樣，說這酒不好喝的......”楚梟簾笑著搖了搖頭。“我找了她兩年，卻不知道她原來就在我身邊，還過得好好的，不過也是，她那么聰明，沒人騙得了她......”
丞祖微微皺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頓了頓疑惑道，“王上你提起她的時候，怎么跟提自己女兒似的？你放心，城內已經安排好了人，若見到她......”
丞祖還沒說完，楚梟簾已經想迫不及待出去了，這時，聽書房外有人道，“王上，掖宗門少門主求見！”
“帳亭？他來做什么？不見，我要去找我閨女！”楚梟簾換了身行頭，準備讓丞祖打發他走，一到正殿，一轉身就看見丞祖黑著一張臉，連他眉邊那顆飄亮的痣都有幾分黯然失色，他一把拽住楚梟簾，“王上，今日帳亭來，你不覺得有些蹊蹺嗎？可你這身裝扮......”
“叫他侯著。”楚梟簾道，“說笑的，吩咐人嚴守城門，不可張揚，尋她等她不急于這一時，多久我都愿意，不過讓人在眼皮底下翻覆也比掖宗門叫人安心，他舍得折子，本王也得給些面子，見他兒子犯不上盛裝見的，你急什么？”
丞祖為他這位不擅長開玩笑的上司用大勁力捏了把冷汗，不過想想也犯不上。
大多數時候，楚梟簾不是那種感情用事的人，除了他口中那位，有時能讓他開幾回奢侈的玩笑，即使，玩笑和他一樣涼嗖嗖的叫人無言以對。
去大殿的路上，繞過水榭長廊，盡頭處的雕花木亭邊站著一位男子，他身著繡青紫木紋的殷紅長袍，長發垂肩，負手背對著看向庭湖，遠處傳來一聲爽朗的笑，“咦？五亭公子？今日你閑了呀，等王上嗎，你怎么不進去等哪！”
“韓將軍。”男子轉身，溫聲行禮，“帳亭有要事與商稟，算時間，王上也應該出來了，韓將軍拿著酒是......”
“林深酒坊的，帶幾壇回去給兄弟們，你進去等著吧，王上不會說什么的。”韓斌拎著幾壇酒，一邊說一邊匆匆離開。
“他，還認識他？”楚梟簾淡若死水的說，隨后一言不發的看著他離開，可丞祖卻暗暗聽出一股濃濃的火藥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