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終點站,開刑東站……”
已是黃昏日暮,康旭二人,走下列車,身心俱疲。
“林旭,今天太晚了,還是先找地方住下,再去考慮其他。”
“嗯……”
話說林康和林旭,已經來到了永恒王國的統治邊界——開刑。從開刑出發,后面的路,就只能依靠步行:因為從開刑城到霞界壤平城之間,仍是一片蠻荒之地。
當然,林康選擇在開刑出發,其實還有別的原因。
“林康哥。”
“快點回去睡覺,大半夜的……明天還得早起呢。”林康并未睜眼,把林旭推到一邊,不予理會。
燈已熄滅的客房,只有兩個人。
“我睡不著——來你這邊躺會兒。”林旭話未說完,卻很利落地爬上床。
“行行行——”很不耐煩,挪身,給林旭讓出了空位。
“哥?”聲音變得很沉,好像在害怕什么。
“又怎么了?”林康睜開眼,轉過頭,打著哈欠。
林旭枕在林康身側,道:“今天的事情,我還是得道個歉——如果我不多嘴,我們的身份就不會暴露了。”
“沒有關系的,實在不行就重新改個身份嘛——反正咱也快走出永恒王國的統治區域了,身份什么的也就將不再重要。”
“可是正因為如此,你的計劃才會被打亂啊……”林旭紅了眼眶,聲音沙啞。
“和你說多少遍了……”林康湊到林旭耳邊,已無睡意,聲音很柔:“沒有什么事情會完全按照計劃走的,計劃的制定,本就是用來打破的——快睡覺吧,如果因為這點事情就掉眼淚,實在不值。”
“可是這個計劃是林康哥定下來的……”
“我定下來的能怎樣——有什么特殊意義?不按照計劃走又能怎樣,我會把你一個人丟下然后自己離開嗎?”
聽到此言,林旭倒是寬慰了許多。
“你別這樣,天兒熱。”
“我不怕。”
溫熱的鼻息,弄得林康的臉癢絲絲的——盡管他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但因為天氣實在炎熱,也就并未如此。
…………
夜色見淡,開刑微醺,清晨已至,點卯之時。風輕云淡,暑熱彌散;旭日東升,光亮重開。
康旭二人早早動身,走出縣城,翻過山崗,迎著朝陽,不知要走向何方。
在一條河旁,林康停住腳步,四下尋找著什么。
周邊不是森林,而是墳冢的海洋……隆起的墳頭間,還有許多人沒被安葬,曝尸荒野,莫得名姓。
這里,便是3年前的開刑戰場。
最終,林康在一個山包面前,長跪不起。
他曾是開刑之戰不明真相的士兵,也曾是開刑之戰的勝利者……
時間拉回到三年前,林康,還是那個剛剛來到永恒大陸的鐘玄九。根據王國歷法,外來人必須參與兵役才能獲得合法居住權——怎料他剛剛到開刑邊境服役,一場大戰便開始醞釀,最終爆發。
“這里是開刑邊境,我們防御的,是霞界的魔鬼!”
當時,天真的林康對上司說的這句話,簡直是深信不疑。
聽得一聲號令,整支軍隊開始流動起來,向著開刑邊境進發。
越過警戒線,跨過壕溝;本無聲的隊伍,訴說著一種悲壯。
霧氣更加濃厚了,濃厚到只能看出周圍人的大概輪廓,地形在也行進之中悄然改變。只見:
支離碎片,老屋塌陷,衰草遍天。濃霧里,白茫山間,塵封爐灶,蛛網連連。不知故主何處,唯看西邊。殘隕之地,沉睡少言,世間萬物,就此如煙。
行進的隊伍停了下來——那些人分成幾個組,四面跑開,消失在濃濃的霧靄中。只留下林康,呆站在原地,不知自己的方位,更無法得知那些人去向了何方。
由于霧氣的遮擋,他當時只能用自己的耳朵,去判斷那些人的方位。
隱隱約約,聽得其中一支隊伍,向自己的左手邊進發了,這一信號讓林康很是驚喜,他便一步一步慢慢跟上。
這支隊伍越來越近,甚至可以看見這個隊伍的輪廓——是方才的隊伍,正在邁著很整齊的步子,向前行進。
正想要緊趕幾步追上的時候,他分明聽到:這整齊的步子聲中,除了自己的腳步聲與其節奏不符,還存在另外一種腳步聲,聲音很悶,不容易察覺,卻真實存在……
放慢速度,屏住呼吸,他的手已經摸到了腰間短刀,隨時準備出鞘。心臟,迅速地跳動著,注意力,也開始變得高度集中。
整齊的步子聲又一次漸漸遠去,而另外一個腳步聲,卻越來越明顯。用耳朵仔細辨認聲音的來源,猛然發現聲音就在自己的身后,越來越近……
一時間冷汗浸濕了他的衣衫,止不住地打著冷戰。
聽得響動,他迅速拔刀,低肩,轉肘,帶腕,抬手,回身,擋開了身后的那把長劍。“豁”的一聲,劍刃與刀刃碰撞著,十分緊急。
林康用力的時候,那把長劍便迅速被短刀削成兩半,掉在地上。只見那個站在他身后的人:
發光的頭顱上只長了一雙眼睛,倒三角的身軀上流著膿液,一雙全是肉瘤的腿,在地上顫抖著……活脫脫就是上司所說的魔鬼。
頓時嚇得不輕,慌忙拿起短刀就向這個怪物砍去。爆裂的聲音傳來,整個怪物迅速被血侵染,開始蒸發消亡,化作霧的一部分。
林康顫抖地撿起地上的短刀,發現不希望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聽見遠處方陣的步子聲變亂了,慘叫聲,廝殺聲,咆哮聲,不絕于耳。
并沒有多想,迅速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那群人早已慌亂,隊伍也散成一團,只剩下幾個人,還在和怪物纏斗著。
林康沖上前,揮動短刀,整個手臂在向上抬起后快速劈下,怪物在頃刻間化作烏有,滴在地上的,只有鮮血。
是幻象!他當時立刻想到了幾天前上司所講:幻象是魔鬼創造的另外一種物質形式,跟永恒之門相似,但區域控制力更強,范圍性更小……
制造幻象的人一定在這附近,只有打破幻象,才有希望!
突然間,一柄長劍橫空飛來,刺穿了臂膀,卻并沒有流血。
林康愣住,翻過身抹斷了那把長劍。此劍就像是融化了,消失在霧氣中,什么都沒有留下,也并未對他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
脫身之后,慌亂之中的他獨自向高處奔跑。每當觸碰到尸體,那些冰冷的身軀便會像夢境一般融化,化作白色的霧,什么證據也留不下。
他心里一驚:看來并不是所有人都中了幻象,中幻象的,不過是他自己。
出于求生,向高處跑去,大口喘著粗氣,一雙鞋踩在滿是碎片的地上,越發有力。
霧氣漸漸變淡,藍色的光輝開始顯現。走上一處斜坡,脫離迷霧——這片寸草不生的山坡上,有一個發著光的藍色球狀物體,懸浮在距地面1米的地方,閃耀著光亮。
“這便是制造幻象的幻境珠。讓這一切都結束吧。”林康自語道,拿起手中的短刀,使出最大的力氣,向那個球體沖去。
幻境珠已經發現了他,整個球體開始發出更加刺眼的光亮,帶起一圈又一圈的沖擊波,在他的身上劃出一條又一條的傷痕,盡量阻擋著林康靠近的腳步。
快到了,還有五米……
每走一步,身體就會變得更加沉重,傷口也會更加疼痛,每多停留一秒,就會有一股向他砸去的排斥力,讓他胸口發悶,直到無法撐住為止。
距離幻象珠只剩下兩米,但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挪動自己的身體。胳膊奮力向前伸著,腿部緊勾住斜坡上的泥土不放,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僅一步之遙的幻象珠……
刀尖終于夠到了它的外圍,擦出了滾燙的火花,擾亂了外部的運作。藍光,在這一瞬間熄滅,而這幻境中的一切,也在這一刻褪去了顏色,像玻璃一樣出現了裂痕,一片一片塌陷。
結束了嗎?
看了看手中的短刀,發覺自己還處在戰場上。身上白色的襯衫,已經被大片的褐色印染;一雙手,顫抖著,被凝結的血塊黏住。
他抬起頭,本希望能看到兩軍的交戰,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感到惡心:
那群人,就像著了瘋,正在不分青紅皂白地在一處村莊互相拼殺,劍聲刀聲叫喊聲不絕于耳,活脫脫就是一場殘酷的死亡盛宴,混在其中的,竟然還有很多村民,悲慘地淪為了活靶子……
我們,還是正義的那一方嗎?或者換一種問法,我方才所做的事情,可還是為了正義?
這是他從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血淋淋的罪惡感。
一把長劍卻在此時沖過來,林康只能抵住,奮力向那個人踹去——他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卻在幻境之下傷害了很多人。
看來,所有的人都中了幻境術,只有了結控制幻境的人,才能拯救這樣一場災難。
想到這里,四下張望。他看到在遠遠的演講臺上,站著一個人,手拿藍色球珠,很是得意地看著他所造就的“杰作”。
控制幻境的人,竟然是泰王……
想要結束這樣一場悲劇,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也許生命本就是自私的,為了保住性命,他只好選擇還擊。
很現實,不是嗎?自身難保之時,根本無法顧及別人。
但他還是留了一手,把握了反擊的分寸,避開了攻擊者的致命部位。最終,林康成為了這場“戰爭”中,站到最后的人。
可是誰也沒想到,林康的不忍,卻加重了那些人的痛苦。
戰役結束以后,無數的人,并未死亡,卻被泰王的部下活埋。
自此,林康總是在夢境之中,看到那些故去之人,向他索命……雖然林康并未直接造成那些人的死亡,卻也是罪責難脫。
“有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那天我不選擇反擊,被埋在這里的人,也許就是我……我當時為什么要反擊呢?現在看來,死在這里,比茍且偷生,要來的更好……”
“林康哥……你已經在這里跪了三個小時了。”林旭打斷了他的思緒,閃動著那一雙眼睛,道:“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畢竟你也是迫不得已,他們會原諒的。”
林康沉默了好久,滿面愁容,最終長嘆一口氣,道:“真的會嗎……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懷著復雜而又無比糾結的心,林康緩緩起身,感受著長跪引起的眩暈——這才讓他的愧疚感,得以解脫一些。
可怕的并不是一個人身上欠了多少債,真正可怕的,是一個人的執迷不醒,錯上加錯。
兩個人,轉過身,一步一步,互相攙扶,艱難返回,不再回頭。
一座座墳冢,復歸沉睡。一同埋葬的,還有那段故事……
一張泛黃的紙上,悄然記下:
開刑之罪,不知何從,心愧憂愁。僅念期望,望一平江水,長跪不起,至諒方休。可憐這漫山之人,受難無眠,恨意難收……
打算發個紅包的,結果沒發出去……下次更新日期暫定周六。(找找靈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