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草地上醒來，天空中正下著雨，空氣中沒有橘子的清香，只有草地被淋濕后散發出的特有的青芒味道。我站起身，發現自己完好無損，沒有跳樓自殺的痕跡，沒有出過車禍的痕跡，但是我卻有一種自己很久以前就死掉了的感覺。這一切都不真實，我感覺天空是假的，雨滴是假的，地上正被我踩著的草地是假的，甚至連我自己都是假的。我一轉頭，看見蘭正站在不遠處。他沒有拿著橘子。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背朝著我，就那么一動不動地站著，發出一種我分辨不清到底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醫生。”蘭慢慢轉過身，我恍然發覺他正站在懸崖的邊上，我們都在山頂上。

　　“活在這個虛偽的世界里，那么勉強的笑著。面對著所有的困難，還要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足夠溫柔的人。說起來，我也曾像星星一樣，像星星一樣努力在宇宙中散發著微光那般，努力地在這個世界里活下去。但是啊，但是，一直努力追逐著黎明的我，終于在某個黑夜失去了方向。到底，為什么，我們那么拼命生存下去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我們一直所追逐的黎明到底離我們有多遠，而前行的目的地又是什么？”蘭張開雙臂，從懸崖下吹來的風將他的衣服鼓起，此時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憂傷的不小心墜落到凡間的天使。

　　“生存的意義是什么，拼命努力的意義又是什么，這種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我想，如果我們一直努力活著的話，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吧。這個世界還是很美麗的啊。”我看著蘭，他正認真聽著我說的話。良久，他微笑著點點頭。

　　“你說的對，這世界美麗極了。我好想在這美麗的世界里活下去啊。”蘭依舊微笑著。雨漸漸停住，烏云漸漸散開，太陽的光芒穿過蘭的身體，在綠色的草地上投出長長的影子。已經是黃昏了，此時夕陽的顏色是我最喜歡的那種金黃色，這種顏色被夕陽毫不吝嗇地鍍在蘭的身上。

　　“這是你最喜歡的顏色吧？這種只屬于夕陽的，沒有任何的油彩能調配的出，極其燦爛卻又稍縱即逝的金黃色，是醫生你最喜歡的顏色吧。我啊，我最喜歡的顏色是黑夜的顏色。那種漫長的，讓人窒息的黑暗，是我最喜歡的顏色。”蘭的指尖在空中一劃，指尖上鍍著金黃色。

　　“多么美麗的顏色，多么美麗的世界……但是，這份美麗只有著冰涼的觸感。”

　　“我在懸崖上行走，靈魂卻墜落向深淵，深淵報我以溫暖的懷抱。”蘭又吟起那首無名的詩。

　　“說起來，醫生，這還是你親手寫下的詩呢。”

　　“你在說什么？怎么可能……”聽了蘭的話，我有些驚訝。下意識去回想，卻發現我并沒有與之相關的記憶。

　　“醫生，難道你忘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蘭往后退了半步。

　　“我是你記憶的一部分，而你，選擇了將我遺忘。就如同那個被剝好卻被人遺落在桌子角落的橘子一樣，你拋棄了我。”蘭說的話讓我驚訝萬分。

　　“到底……怎么回事？”我突然發現站在懸崖邊上的那個人才是我，而蘭，正站在我的前面，站在我剛剛的位置上。

　　“醫生，選擇死亡吧，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永生。”蘭上前一步，朝我的胸口狠狠一推。我只感覺無盡的墜落，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卻什么也抓不住。夕陽特有的光芒，那種我最喜愛的金黃色，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周圍漸漸被黑暗覆蓋。

　　“永別了，蘭。”我閉上眼睛。

　　“醫生，醫生？”我聞到一股熟悉的，彌漫在空氣中的，那種橘子被剝開后散發出的特有的清香。

　　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正站在急救室里，面前的病床上躺著的是蘭。現在是晚上，我突然想起來，當時在馬路上沖出去的人是我，而將我推開自己被車撞倒的人是蘭。現在蘭躺在我眼前，沒有任何生命特征。一個護士拿著一張白布，將蘭從腳到頭蓋住，而我的手中正拿著一個剝了一半的橘子。

　　我是一名精神病醫院的醫生，面前被白布蓋住的，已經死去的，名字叫蘭的男人，是我的第一位病人，也是我的最后一位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