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個子不高,偏瘦,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不過臉上的線條還算剛硬,嘴角也總是緊緊地倔強地抿著,再加上凌厲的目光,也沒有人敢輕視他。
我跟著他,看他的腳步一路蹣跚,低著頭走路的背影顯得很憔悴。
我總是跟在他后面,他走我也走,他停我也停,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過我,反正我已經跟了他很久了,即使他發覺我的存在,肯定也不會說什么,因為我對他沒有惡意。
認識他已經很久了,但真正開始關心他卻是從幾個月前開始。
那個時候他剛和女朋友分手,整天不是像個瘋子一樣在外面玩,就是像個傻子一樣在家里發呆。我原本看不起這樣懦弱的男人,但有次他在半夜偷偷哭的樣子,卻敲擊到了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令我突然之間就對這個男人產生了難以言明的感情,那是一種混合疼愛、憐惜、關懷又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是的,其實,我也是寂寞的。
我的寂寞和別人無關,那是我的宿命,我不怪任何人。但自從愛上他以后,我開始怨恨自己,為什么不可以像普通人一樣去戀愛,去關心,去傷心。我恨我自己,也討厭自己,我不是沒有愛,而是沒有愛的資格。
他的身邊有很多女人,當這些女人像一只只蒼蠅般在他身邊圍繞的時候,我總是冷冷的看著,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想。我不是在嫉妒,而是知道他并不會對她們動心,在他的心里,始終都只有一個人,而那個人我是認識的。
每當他坐在那發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想她了。我很想將自己變成她的樣子,哪怕是一會也好,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到他微笑的樣子了。我想起他照鏡子的時候,會用手揉揉緊皺的眉頭說:老了。躲在鏡子另一面的我,聽到這句話有說不出的心酸,為伊消得人憔悴,而那個人卻不是我。
他是個善良的人,每當看到電影中勾人眼淚的畫面,他總會被感動。我很理解他的多愁善感,因為善良的人都有顆善良的心,而善良的心都是敏感而又脆弱的。
看著他的背影,我總是忍不住地想去抱抱他,親親他,每次他都很疑惑地回頭看看,但不會發現我。我其實很想他能發現我,注意我,可我知道這樣會令他害怕,而我自己也會害怕。所以他看恐怖片的時候,我就很安靜的陪著他,免得他被嚇壞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是我最開心的,他會像孩子一樣,把自己整個的塞進被窩里,即使是夏天,也會開著空調蓋被子。我最喜歡這個時候,可以不用掩飾自己,可以隨意地和他擠在一個被窩里,緊緊的貼著他,抱著他,黑暗中他看不見我,但我卻看的見他,因為我本身就是黑色的,我與夜融為一體,所有被黑夜包容的東西,我都能清楚的感應到。
我抱著他,感覺他的心跳,他的體溫,甚至是作噩夢時的顫抖。我很想鉆進他的身體里去看看,到底里面都藏了什么,可我又怕自己再也出不來,或者再也不想出來。我希望在他的心里會有我的一個位置,如果沒有,我會很傷心的。
他以前的女朋友又來找他了,對他說想和他再在一起。我聽到他們的爭吵,心里莫明的厭煩,這個女人會把我愛的他搶走的。我看著他們擁抱,他們親吻,我害怕極了。我看著他們在笑,看著他們上車,我害怕極了。
我很害怕,我害怕寂寞,我害怕失去他。看著他和她甜蜜的樣子,我突然失去了理智。我用力的把方向盤往路邊轉去,車子瞬間失去了平衡。我看到她驚慌的樣子,心里說不出的痛快。他應該是我的,誰也不能把他搶走。
車子順著路基一路翻滾,別的車子紛紛停下來,報警的報警,救援的救援。我躺在他的身邊,看著忙碌的人們,心里說不出的平靜,第一次突然有了想睡的感覺。
這一睡就是好久,我睜開眼看到的是明晃晃的燈光,他安靜的躺在我的身邊,臉上還帶著笑容。我想親親他,但一動就感覺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天哪,我居然會痛。但更令人吃驚的并不是這個,我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她,現在我就在她的身體里思想著。
難道車禍讓我進了她的身體,成為了她?我不由欣喜若狂,但隨即我又沮喪起來,因為我發現她全身打滿了石膏和綁帶,我可以在她身體里自由的穿梭,可以看到周圍的東西和他,但躺在床上的她卻像是死了似的,一動也不能動,除了微弱的呼吸顯示她還活著,她就像一個真的死人。原來我只是進了她的身體,而并沒有真正變成她。
他很快痊愈了,每天都來看她,和她說話。我被關在她的身體里,開始還能享受一下他的甜蜜,但很快我就想明白,那些話,那些親昵都不是對我而發的。
我不再是每天都跟著他,而是要在醫院里等著他到來,等待的滋味很難熬,并且就算等到他來了,又只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對另一個女人深情款款,我快要抓狂了。
醫院里的人開始害怕他,因為他是個沒有影子的人,在任何的光線下都沒有影子。他也注意到了,但這似乎對他沒什么影響,沒有影子雖然可怕,但面對她的時候,他似乎什么都忘記了。我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愚蠢和渺小,我千方百計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但到頭來卻只證明了自己的微不足道,更要命的是,我自此失去了跟隨他和他時時刻刻在一起的機會,早知如此,真不該當初。
我開始為自己的過錯祈禱,乞求上天能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上天給我的回應是一陣強勁的風。這陣風吹開了窗戶,撞倒了靠窗的花瓶,瓶里的水倒進了插座里,一陣青煙和焦臭味過后,整個病房陷入了一片黑暗。我趁機從她的身體里鉆了出來,很快的粘到他的身后,當病房的燈光再次亮起的時候,我已經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