芐京,明安王府。
主院的暖閣里,獨孤婉娘靜靜地躺著,努力回憶著孩子還在腹中時的那種感覺,細白的手掌摩挲著小腹,除了痛苦,便是懷念。
上天何其殘忍!這個孩子尚不足幾月,還沒有長出手腳,他們之間的緣分還沒有到頭,就要被生生砍斷。若如此,她寧愿從不曾擁有過他。至少,痛楚不會比現在更加強烈。
算算時間,自從出了事,李玟韜便再也沒有來過了。
夫妻夫妻,夫為妻綱,妻為夫腸,夫妻一體,相念相望。
可是她的夫,從未愛過她。他是她的綱,她卻不是他的腸。他對她好,不過是顧念她腹中幼子,至于獨孤婉娘,大概從來沒有真正入了他李玟韜的眼罷。
“孩子,”她默默地起身,在床頭點上一柱綿軟清甜的檀香,“是娘親沒有用,護不得你周全。”
話音未落,眼淚就已經簌簌地落了下來。
婢女走了進來,抱著一床厚實些的棉被,望見獨孤婉娘的眼淚,自己的眼眶也微微發紅。
“娘娘,莫要再哭了,奴知道您傷心,可小月子里掉眼淚是會做下病的,王爺與您恩恩愛愛的,日后還會有孩子的。”
“恩恩愛愛?”她擦去淚水輕嗤一聲,“他何曾愿意與我恩愛?他在意的是孩兒,孩兒沒了,我這個正妃,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娘娘……”
獨孤婉娘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太醫說了,是我身子虛寒,保不住孩子,可是前幾日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怎么就沒了呢。”
“娘娘,您是否愿意聽奴婢一句話?”那婢女誠懇地蹲下身,大大的眼眸寫滿了擔憂,“奴婢認為,當務之急是查明小皇孫去世的真正原因,究竟是您身體有恙,還是旁人加以暗害,都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對,你說的沒錯,”獨孤婉娘的上半身直起,眼神也恢復了些神采,“我獨孤家的孩兒,不能枉做了他人手里的一縷冤魂!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夏蟬,是之前侍候您的碧兒姐姐稱病還鄉了以后才頂替了她入內服侍的,奴婢真心喜歡娘娘您這樣的女子,愿唯您馬首是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夏蟬,以后你就是主院里的掌事丫鬟,旁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在私下里給我查這件事,記著,切莫驚動了旁人!”
“那,是否連殿下也瞞著呢?”
“他……”她的腦海里浮現出那個孤高冷傲,不可一世的李玟韜,曾經傷人誅心的話歷歷在目,“一并瞞著吧。”
王府的書房里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只是少了些華麗的陳設與古董擺件,多了幾尊玉質和木刻的佛像,花卉的清香彌漫了整個房間。
李玟韜蓋著那件黑色的狐皮大氅,同樣黑色綢緞的里衣繡著四爪金蟒,在折射的光線里熠熠生輝,一雙踏云靴隨意地擺在榻邊,好像在陪伴著那個躺著的帥氣男子。
似乎聽見了什么細微的響動,他緩緩地睜開雙眼,努力適應著眼前有點模糊的景象。
“王爺醒了。”身邊的侍從端上一杯茶。
李玟韜坐了起來,細長的指節漫不經心地箍著杯身,“什么時辰了?”
“已經申時了,您睡了好一會兒呢。”
感受到唇齒間的苦澀和茶葉的生硬,他連茶帶水吞了下去,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托盤上,動作帶著幾分怒氣,“這什么茶?”
侍從連忙跪在地上,“這是您平日里喝的龍井,而且……而且也是從茶室進來的新貨,不應該有什么問題啊。”
李玟韜語塞,冷不丁地問了一句,“有沒有君山銀針?”
“啊?”侍從愣了片刻,“這是東夷的特產,奴記得您每年都是不要的,既是今日想喝,那奴現在去派人采買。”
“本王記得王妃那里有上好的茶葉,你去……算了,本王不渴。”
“是,奴才告退。”侍從小心翼翼地行了禮,轉身退下。
李玟韜煩躁地推開桌上的書本和奏章,心里只有一團亂麻。
自孩子離世后,他的眼前好像突然黯淡下來,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也很痛苦,很難過,可什么也不能阻礙他對前路的向往。只是……只是獨孤婉娘,總是和別人不一樣,她好像是他的一個痛點,卻又讓他欲罷不能。每次見面之前,李玟韜總能想起他們未出世的孩子,走到門前卻又匆匆離去。他也想安慰她,撫平她內心的創痕,擦干她冰涼的淚水,可是他不敢,不敢面對她蒼白的面容,仿佛那是什么極端的酷刑。
相見,倒不如不見。
這樣也好。
濱州,聽雪居。
頂樓的房間如今只有楚玉蘭姐弟兩人,偌大的走廊在幾月之間冷清了下來。入冬了,連帶著聽雪居的生意也跟著入了冬。
楚玉蘭一襲白衣,鬢發高挽,裙擺的邊緣用輕紗繡了干凈的百合,坐在那里細細烹茶,顯得整個人安靜又溫婉。
楚垣推門進來,面無表情,“二姐,我回來了。”
“又去宋府了?”她習慣性地轉頭瞄了一眼,“她還是沒見你吧。”
“她不用見我,”楚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她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如果原諒我會讓她難過,那就永遠不要原諒我好了。”
“楚垣,你知道嗎,如果有人利用我殺了你,我不僅不會原諒他,更不會原諒我自己。”
“所以,你的意思是……”
楚玉蘭利索地拎起精致的纏金蓮白瓷壺,斟滿了兩杯茶,“宋凝涵不原諒你,不是多么恨你,最痛苦的人是她自己。”
愛人者自愛,恨人者自恨。
如此淺顯的道理,楚垣卻遲遲未懂。
“二姐。”
“嗯?”
“我想娶她,給她我所能給的一切,保護她一輩子。”
楚玉蘭的手臂顫了一下,“你是一時沖動想要贖罪,還是……”
“我喜歡她。”楚垣一字一句地吐出這些話,“我喜歡宋凝涵,我楚垣,不想看她為了家族利益嫁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