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好氣的脫口而出:“你是傻子嗎?燙傷了還笑。”
他笑得更厲害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說道:“好了?”
“我本來就很好,死得又不是我,又不是我的侍女。”裝作滿不在乎的說完這些話,順手拍了一下他的手,一時間忘記了他被燙傷的事情了。
頓時又心生愧疚,心疼的看著他。
他卻不以為然的甩了甩手,仰了仰眉毛說道:“我還以為你拿著左符是要找人將我抓起來呢。”說話間點燃了燭臺上的蠟燭,屋里一下子明亮起來。
我連忙將手里的左符藏到身后。
“這是里雖不是東宮,但這里的事情錯綜復雜,遠不比宮里簡單。”他慢慢的坐了下來,又說:“你久居這鸞鳳閣,許多事情你都不明白。”
“我當然明白,只是.......我需要一些緩和的時間。”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頭,上面繡著精妙絕美的花紋。看了那么多宮廷劇,這些事情當然是知曉的,只是一下子發生在自己身上難以承受。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看戲者竟成了戲中人。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既然皇祖母已經與你說過了,那我也不再多說了,此事到此為止。”他又略帶自責的說:“你在這里風平浪靜的待了兩年。我以為.......這次,是我疏忽了。”
兩年?吉祥不是說我嫁過來三年嗎?又不敢直接問,萬一發現我不是之前的太子妃,下場肯定不會比這葉氏好了。
“兩年前我還不認識葉氏,那.....”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好像知道我要問什么一樣,站斬釘截鐵的說了這八個字。
也是!即使此次這毒不是她親手投的,也難免保證她就是完全無辜的,那日牽手之事,知之者寥寥無幾,若她真無害我之心,又怎會如此留意我的一舉一動,就連牽手這樣甚微的小動作,都被她牢記于心。
沉默間,吉祥帶了一群小丫鬟進來調桌安椅,設擺食撰。吉祥將我扶過去坐下之后,就招呼那群丫鬟出去了,將門也帶上了。
周瑯盛了一碗湯放在我面前說道:“參湯!”
然后他自己也低頭吃起東西來,不知道是不是餓瘋了,他現在如同個土匪一樣,風卷殘云般掃蕩著眼前的食物,不過所有的菜都只動了一邊,另一半都整整齊齊的留在盤子里。他見我喝完了參湯,又盛了一碗黍米飯給我。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不像個太子,倒像個餓死鬼。”他邊吃邊說:“小的時候,我娘每天早上都會出去,黃昏時才回來。所以我這個人啊,最討厭朝陽升起的時刻,因為那會預示著我娘離開:最喜歡便是黃昏時分,因為每到這個時刻就能看見我娘歸來;那時候我每天都會等她回來之后才會吃飯,娘親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就會微笑的摸著我的頭,以至于到后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饑餓而吃飯、還是為博我娘親一笑而吃飯了.......”
想起我之前還硬拉著他陪我看日出,自責的瞄了一眼周瑯,發現他低著頭使勁扒拉自己碗里的東西……我瞧不見他的神情,但亦能察覺到他的傷感。
吉祥說過:周瑯的娘親是煙花女子,自然是不會講究這些吃相的,我雖沒有瞧不起她們,但是此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他,只得默默的低下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
嘴里又苦又澀,沒什么胃口,吃了一半便不想吃了,周瑯見我剩下大半碗飯,便又乘了兩碗參湯逼著我喝掉。
三碗參湯一下肚,漲得我好生難受,站起身來,輕輕的拍著自己的肚子。
周瑯卻開心地笑了,他指著我的肚子說:“若不是我心里有數,我還以為你懷孕了呢!哈哈哈.......”
我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送了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你心里有數!三年娶那么多個小老婆,一個懷孕的也沒有,還叫有數?我看你不是有數,而是缺心眼。
周瑯捧著肚子笑了好一陣兒,才“哎喲~哎喲~”的慢慢停了下來。
他站起身將房門左邊第三戶窗戶打開,望著窗外說道:“下月初五便是天中節,當天要在城內舉行祭祀大典,父皇年邁,不愿勞心費神,所以特將此事交于我與二哥辦理,二哥深居宮中,不能隨意往宮外走動,所以只能我每日進宮商討。”
“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
他轉過來攤開手,裝作一臉無奈的說:“所以這幾日,我才沒空來看你呀!”
啊呸!早上明明見你從某個小老婆的屋里走出來,現在又說你沒空!呵~男人啊!我撇著嘴“哼”了一聲,便轉過頭不看他了。
許久沒聽見他聲音,我以為他又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了,便試探著回過頭來尋他,發現他抱著右膝、背靠著墻坐在窗子上,修長的左腿斜斜的踩在地面,靜靜的望著外面的黑夜出神。
周瑯頭也不回的朝我勾了勾手指。
“干什么!”我慢慢的靠了過去。
正值當夏時節,外面的蟪蛄“淄~淄~淄~”的叫個不停,偶爾停下來小憩的時候便會聽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從不遠行傳過來青蛙的叫聲“呱~呱~呱~”總之這里的夜晚很是熱鬧。
在這涼爽的晚風里愜意的伸了個懶腰。
周瑯跳下了窗,伸出手對我說道:“你是豬嗎?剛吃完就睡!來……本殿下牽你出去遛遛。”
我一把打開他的手,叉著腰氣急敗壞的說:“滾開,本宮身輕如燕,單手一撐就能跳出來。”
他微微頷首、環抱著手后退幾步,一副看好戲的神情望著我。
肚子還是有點撐,這種情況下劇烈運動的話肯定會引發胃痙攣,胃痙攣可是很難受的,但是話已至此,沒有退縮的余地了。
于是我以龜速翻過了窗,趾高氣揚的踏著正步從他面前走過了。
人嘛!該慫還得慫,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走了兩步又倒回到他面前說道:“走前面!”
他放聲一笑,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面。
哼!有什么好笑的,我對這里本來就不熟悉,又不讓我出門,我哪兒知道怎么走啊!過來這么多天攏共就出去過兩回,這里的地形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總不能夜里又去爬假山吧。
嗯~不過,那假山上倒是個觀賞星空的好去處.......這樣想著就聽見周瑯說:“高昌那邊已經派了新的侍女過來,明日便到。”周瑯說話間站定了腳步,將我圈在他懷里,將他脫下的外袍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攏緊了這袍子,沒出聲兒。
周瑯又說:“穆南軒,你隨時都可以去。小蔚,你也是受害者,沒人會責怪你,你不用害怕,更不用自責。”周瑯這話不帶一絲情緒,但卻意外的讓人很安心。
我看著他若隱若現的影子低著頭說:“我沒事,我只是擔心,我去了的話又有人出事......”
“所以,我讓你這幾日不要出門,就是怕你去禍害別人啊”周瑯的語氣突然又戲謔起來。
我在身后默默的送了他一個白眼,縱身一躍便躲進了他的影子里。
“太子妃,您回來啦。”剛走到門口,吉祥就殷勤的迎上來攙過我的手,一個勁的往我身后瞧。
我“嗯”了一聲,不解的問道:“你在瞧什么呢?”
她收回了目光,大失所望的說:“奴婢還以為殿下今晚會留宿鸞鳳閣呢!沐浴就寢的衣物都已經備下了。”聽吉祥這樣一說我才發現,剛剛送我到門口的周瑯眨眼間已經不見了蹤影。
前腳剛踏進院子,身旁的吉祥突然間像踩了電門一般跳了起來,激動得大喊大叫:“太子妃,這是......這是殿下的錦袍吧,待會兒若是不見殿下過來取的話,待您沐浴之后咱們給殿下送過去吧!”
我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耳朵,這小丫頭,給我耳膜差點震破。
我一臉贊同的說道:“嗯~好啊!”看著吉祥一臉驚喜的樣子又說:“不過,我—沐浴,你—送過去。”說完展開雙臂做了個擴胸運動,大步流星的走進屋內,任由肩上的袍子遵從地心引力滑落到了地上。
吉祥趕緊將袍子撿起來抱在懷里心疼的說:“太子妃,您怎么能將殿下的錦袍扔在地上,這與禮不合.......”
我站在房門中間對著吉祥微微一笑說了一句“晚安!”然后“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了起來。
也不知道吉祥是不是真的將衣服送回去了,反正沒聽見她的聲音了。
將手里的左符放回了皮夾子里,又將皮夾子捆在了大腿內側,攤著大字躺在床上緩緩的合上了眼睛。
四處都彌漫著純白色的云,我隨手撈起一朵,放在嘴邊輕輕一吹,這云朵便消散了,隨后又在其他的地方冒出許多的云朵來,如此循環,延綿不斷......我就這樣一直在這里撈啊撈啊撈.....不知道撈了多久。
我聽見身后有人叫我:“小蔚~”我回過身,眼前除了一片氤氳的云朵外,什么也瞧不見。
心口處突然覺察到有一絲冰冷的刺痛,低頭一看,才發現我的胸膛里不知何時插入了一把匕首,粘稠鮮紅的鮮血順著刀柄滴滴答答的落在腳下,在云層里緩慢地暈染開來,像一朵正在盛開的白牡丹花,白里透紅、嬌艷欲滴。又像一團草莓味的棉花糖.......
“啊~啊~啊~”我捂著胸膛痛苦的驚叫起來,影影綽綽的燭光落在屏風上的衣服上、落在我床邊的鞋子上、像一縷勾魂的幽靈。
已經五更天了。
心有余悸的摸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確認過剛才確實又是一場夢境之后,重新倒在了床上。
望著床頂上晃動的珠簾,再也睡不著了。
打開窗戶,看著對面的假山,利索的翻下了窗,快速穿過那條小路,利索的爬了上去,坐在上面深深了吸了一口氣。
“姑娘,早上好~”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將我嚇得魂飛魄散,整個身子倏地跳了起來,閉著眼大叫:“啊~啊~”不假思索的一拳揍了過去。只聽見“唔~”一聲悶響,眼前這人痛苦的捂著自己的臉,彎下了身子,然后又抬起頭看著我。
“四斤?怎么是你?你什么時候上來的?你怎么也神出鬼沒的”,滿心愧疚的揉著他烏青的左眼框,媽呀,我這一拳也太準了,直擊靶心。
不過還好。沒打在鼻子上,這么好看的鼻梁要是打斷了真是罪過。
一邊揉一邊說:“四斤,實在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是你,我讓吉祥給你煮幾個雞蛋敷一下吧!”
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我。我這無意識的一拳是用盡了全力的,看他這呆呆的樣子,不會是打成腦震蕩,成傻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