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昔洗了個澡，又收拾了嬰兒衣服，奶瓶奶粉，以及證件和孕檢材料，十分鎮定地去了醫院。

　　與之相反，她的丈夫如受驚麋鹿，一驚一乍，連車都不能開穩。

　　“別慌，剛剛見紅，又沒破水，也不疼，你好好開車，別讓你的駕駛技術成為我的另一道鬼門關。”

　　“呸呸呸，童言無忌！”

　　產科護士檢查了一番說，還早著呢，沒有病床了，如果離家近就回家等著吧。

　　丈夫覺得自己受到怠慢，說：”希希，要不咱換家醫院吧。“

　　護士翻了個白眼走了。

　　沈夢昔說：“不行，孕檢都是在這家醫院做的，醫生都是相熟的。我們先回家等等吧。”

　　由絲絲縷縷的疼，變成撕裂的疼，進而變成窒息的疼。

　　沈夢昔終于接到了醫院的電話，有空床了，趕緊來吧。

　　疼成這樣，才開了四指，護士的檢查很粗魯，沈夢昔疼得恨不能昏過去，但是考慮自己和孩子現在是砧板上的魚肉，就沒敢出聲，只是加重呻吟提醒護士輕一些。

　　“護士小姐，請問周大夫在嗎？”

　　“她在產房。”

　　“哦。謝謝。”

　　宮口開得極慢，這個護士似乎是剛畢業不久，老是惦記著積累經驗，動輒就給沈夢昔檢查一番，嚇得她躲到走廊盡頭，扶著墻壁慢慢遛跶，丈夫殷殷地在身后扶著，溫熱的手扶著沈夢昔的腰，沈夢昔煩躁地打掉他的手，“熱死了！別碰我！”

　　丈夫訕訕地放下手，剛才她咬了他的手腕，牙印還沒消，看來是真的疼狠了。

　　他們兩人在這個城市打拼，父母都不在跟前，新生命即將誕生，他無比緊張，看著一向堅強的妻子疼得一頭汗，渾身顫抖，跟著心疼，咬就咬吧，誰讓她是給自己生孩子呢。

　　妻子孕婦裙的后背已經濕透，她這勉力吃一只雞蛋，雖然沒有胃口，但是害怕生產時沒有力氣，還是吃了一塊巧克力，一個雞蛋。

　　夜半三點，那個護士到底又拉著沈夢昔給檢查了一次，然后送進了待產室。

　　沈夢昔看著丈夫那生離死別的眼神，不禁笑了，“傻樣兒，沒事的。”

　　唉，明明需要安慰的是自己，還得分心照顧這個“大兒子”的情緒。

　　待產室里躺了一排孕婦，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這么多人扎堆生孩子。

　　她看著手表，數著陣痛間隔時間。

　　天快亮了，沈夢昔才終于進了產房。

　　手表戒指都摘了，褲子也脫了。

　　沈夢昔抱著肚子，光著腿走向產床，她疼得爬不上去，助產士好心扶著她，輕聲說：“不要急，等不疼的時候，再上去，躺下后，把腿架到兩邊的架子上。”

　　沈夢昔扶著架子等著陣痛過去，費力地爬上了產床，扭頭一下看到一個男人，她驚得啊了一聲。

　　“男醫生？”

　　那個男醫生頭也不抬，自嘲地一笑，看來不是第一次被這樣驚呼了。

　　“沈夢昔，今天產婦特別多，韓醫生可是剛剛接生完上一個產婦，熬了一宿都沒來得及休息呢，本來該下班了都沒走，你可不能挑挑揀揀的！孩子安全出生才是最重要的！”護士不平地替男醫生說話。

　　醫生聽到名字，猛地抬頭看向沈夢昔，沈夢昔疑惑地也看著他，陣痛忽然襲來，她呻吟出聲，盡管醫生戴著口罩，沈夢昔還是認出了那雙大大的眼睛。

　　——沈夢昔是大耳朵希希，韓林是大眼睛林林。

　　青梅竹馬說的就是他們，兩家父母是朋友，又住在同一個小區，兩人一起長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韓林從小就懂得照顧沈夢昔，沈夢昔嬌氣得厲害，學自行車摔了要哭，蟲子落到頭發上要哭，考試考砸了要哭，都是韓林安慰她。

　　沈夢昔的童年和少女時期，就是在父親和韓林的呵護中度過。

　　他們差一點就結婚了。大學畢業前，韓林劈腿了，用他的話說，不算劈腿，只是一場精神戀愛，但是沈夢昔最介意的就是這種精神戀愛，堅決與他分手了，沈家搬離了住了二十幾年的小區，兩人再沒見面。

　　五年了，如今在這樣一個特定環境見面，還真是老天眷顧。

　　沈夢昔的眼淚嘩嘩地流，她看著自己穿著藍白條的病服，下身光溜溜地坐在產床邊，絕望地抬頭看了一眼韓林。

　　韓林比他還慌一些，倒是助產士鎮定地扶著沈夢昔躺下去。

　　”嘖！沈夢昔，配合一下，不要夾腿，躺好，兩腿架好，對，就是這樣。“

　　沈夢昔一聲不吭，她雙手撫著大大的肚皮，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

　　助產士過來看了她一眼，“不要亂用力，宮縮來了的時候再聽我的口令。”說完還體貼地給她擦了擦眼淚。回頭跟韓林說：“現在的產婦大喊大叫的特別多，沈夢昔還好，挺能忍的。她丈夫挺有意思，這邊她進了產房，那邊他就在外面哭了。其他產婦的家屬都忙著安慰他呢，哈哈哈！”

　　沈夢昔沒有笑，韓林也沒有笑。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知道沈夢昔是個保守的人，他們相戀多年，最親密的程度也就是親親抱抱，當年他出軌，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的保守，他被朋友的譏笑激怒，加上好奇，就找了個傾慕他的女生”試“了一次，但感覺非常不好。

　　東窗事發，他指天誓地說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是精神戀愛。但是還是分手了。

　　他能想象沈夢昔現在的尷尬和無奈，他更尷尬，但是這樣的時刻，兩人都只能硬著頭皮接受現狀了。

　　“不要用力，羊水還沒有破。”韓林沉著地說，“有我在，你放心。”

　　沈夢昔哭得更加厲害了，一陣疼痛鋪天蓋地而來，她慘叫一聲，根本無法控制，只覺得身子一輕，嘩的一聲，然后是嬰兒響亮的啼哭。

　　助產士也啊了一聲，沈夢昔低頭看去。

　　只見兩人身上都濕了，韓林更慘，一頭一臉的羊水。

　　沈夢昔尷尬至死，索性繼續看天花板。

　　韓林沒顧得上自己，第一時間檢查嬰兒，“一切正常，男孩，55厘米，六斤六兩。”

　　沈夢昔笑著看抱到臉前的孩子，一切疼痛都消失，天也大亮了，連助產士都變得可愛了許多。

　　胎盤娩出。

　　孩子被助產士抱出產房。

　　產房外傳來丈夫驚喜的笑聲，還沖著里面喊：“老婆你好嗎？老婆我愛你！”

　　沈夢昔疲憊得睜不開眼睛，看了一眼韓林濕透的帽子，“謝謝你。”然后沉沉睡去。

　　韓林將沈夢昔抱到對接車上，輕輕蓋上毛巾被，對著返回的助產士說：“送回病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