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

　　革命派給自己的偏執賦予了專橫的權力，陷入群體狂熱。

　　態度是有傳染性的。申老派走的走，變節的變節，中立的職員越來越少，一邊倒地聚攏在獨裁者的皮鞭之下。申綏無往而不利，不可一世。申珺眼睜睜地看著集團上上下下浪費著大把時光在人員洗牌和勾心斗角上，表面云淡風輕。

　　石碑銜口誰能語，棋局中心自不平。

　　她遵循著猶的建議，有意識地學習業務，趁人不注意時，翻閱散落四處的資料，做一些記錄，私下和猶保持緊密的聯系。好在業務幾乎從不在辦公室加班，但偶爾會在非工作時間撞上財務部的人。

　　奸人在位，賢者隱處。深夜，財務部加班的也總是一張熟悉的面孔，見的次數多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之間也愿意多說幾句。

　　：“沒有人喜歡現在的氛圍，人心向背，無法安心工作。”

　　：“我叔叔小人篡權，盈不可久。”

　　：“我只不過是一個打工的，你的正義不是我的正義。但我愛惜羽毛，被迫卷入他們骯臟的勾當，希望減輕罪惡感。”

　　：“雖然勝利現在看來還很渺茫，但你也該明白，整個集團也只有我們有撥亂反正的希望，希望你還能堅持做正確的事。”

　　：“如果真心與我結盟，你也必須告訴我你們的一切重要決策，作為交換申神財務情報的對價。”

　　：“可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變為雙面間諜？”

　　：“正如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用假消息來敷衍我。這是囚徒困境。”

　　：“這也是長期的多次博弈，最優策略是第一步選擇信任，然后tic_for_tac，對嗎？”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

　　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江湖風雨飄搖，每一朵花想要綻放，都免不了一番折磨。

　　★☆

　　申老臥病，猶坐在他的床邊，兩人商量著如何反擊。

　　猶：“目前整個傳統媒體市場的機會在于，三四線城市成本低可以重新談判，客戶端其實只要成本端控制得好，量不是大的問題。”

　　申老同意他的觀點：“你們先去將堯省的渠道整體重新梳理一輪，個別抄底的機會可以包盤，節目制作以內容取勝，在媒體端爭取到更多的話語權。”

　　離開申神集團，猶牽頭創立了新的媒體和廣告代理公司“梅杜薩”，申老實繳1000萬出資到位，由圈外人代持股并任法人代表，目的是讓它從表面看與申神、申老或猶沒有任何關系，避開天敵，有助于它早期快速地成長。

　　公司的設立也刻意避開了申神的總部所在地鳳省的省會延市，租在某縣級市產業園，還可以拿到不錯的政府補貼，辦公區域并不大，前臺卻掛著一副巨大的《梅杜薩之筏》復刻版，是猶的私藏。

　　公司名正是取義自這副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油畫。驚濤駭浪涌向岌岌可危的木筏，揚起的桅帆被海風逆向往后吹行，筏上的難民們是一艘沉船的幸存者，此時有的神情絕望，有的還在眺望遠方，船頭的男子高舉紅色圍巾，遠方的船是全員希望所在，渴望求生的心情和逆風的現實形成了鮮明的對立。

　　乍看之下，初創團隊是一群浪漫主義者。他們包括猶在內三名負責媒體運營，兩名負責銷售和客服，一名負責創意和制作。六人都長期效力于申老麾下，在各自的業務領域深耕了多年，帶著合作伙伴和資源，各擅勝場。

　　申老與他們簽訂了對賭協議，三年內創始人團隊不拿工資，報銷業務上合理的花費，三年后年度流水做到5000萬，屆時每人將得到10%的原始股，如果做不到，則凈利潤中抽一部分結算年薪。

　　同仇敵愾，他們沒有失敗這一選項。1000萬勉強能維持一年至一年半的生計，所以每個人必須在業績上全力以赴。短期目標是盡早令梅杜薩在市場占站穩腳跟，迎接申老回歸。

　　他們的策略專注于“戰略主場”，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以虛換實，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

　　前哨部隊負責收集商業情報，一旦有風聲透露出申神會參加的招標項目，梅杜薩也會爭取投標資格，然后再由前哨私下聯系申神談判部關鍵人物，許以其個人好處，以“陪標”為對價，要求其補償指定的二、三線城市的渠道。如果得寸，那下次就進尺。

　　對申神而言，凡投誠者，來者不拒。這不僅意味著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還可以做高利潤，這些利潤足以彌補無關緊要的市場缺失。

　　正所謂，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甘當綠葉，這是放棄的智慧，有策略地做虛，為的是讓申神對自己放下戒備。羽翼未豐的梅杜薩心甘情愿地以“可憐的小弟”為人設，留在申神未來可合作的視野范圍內，等待，也是重要的行動。

　　除了直接拿，還必須拓荒。申神在行業有三十年的積淀，梅杜薩避其鋒芒，將能力強的一線經理調往有開發潛力的市場，以較低的資金成本打通渠道，緊鑼密鼓地在當地招兵買馬，占據有利地形，聚沙成塔。

　　經歷了一年的苦戰，梅杜薩攻下了緊鄰鳳省西部的堯省，擁有了第一片戰略高地后，資源產生了積聚效應，漸漸打開局面。

　　開源節流，調兵遣將，業務開始沖量，銀行流水有了起色。

　　近者悅，遠者來。絕大多數人棄船之后將很快湮滅于紅海——如果不是因為上了“梅杜薩之筏”的話。隨著少壯儒將的加入，梅杜薩的每一天開始朝氣蓬勃了起來。沿海的二線城市也零星出現了他們的先鋒部隊。

　　……

　　雖然是江湖，但畢竟也是一份職業，道義要講，紀律更要講。猶匯同財務部，結合行業需要迅速反應的現實需要，管理層與全體員工“約法三章”：

　　1）施行嚴格的財務制度，強調投入產出的分析，保持對效率的敏感度；

　　2）施行具有高度的可操作性的流程監控，以利于推動業務的良性發展；

　　3）施行透明、合理的薪酬設計，鼓動士氣、留住核心員工。

　　梅杜薩設立之初為了快速反應，管理粗放；而今步入正軌，人和資源加速集結，只有規則可以同時兼顧利益和感情，明乎此，船筏才能行駛在正確的航道上，時間越久，收獲越大。

　　★☆

　　三年后，元老六人的股權如約兌現。而同時，中風后遺癥令申老的身心不可逆地垮塌，記憶衰退、口齒不清、行動遲緩、抑郁厭世——昔日豪情萬丈的總舵，變成了落拓無依的老者。

　　梅杜薩成長起來了，申老卻再也回不到權力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