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志很奇怪,他母親宋桂蘭今天就在明蘭家幫忙,怎么一直沒有出現。這時他才發現,宋桂蘭正站在明蘭身后最后一排,手中捧著一套大紅緞的棉襖、棉褲。
按當地風俗習慣,女兒出嫁,娘家母親絕不能親自送嫁,但需要挑選一位年齡相當的同輩女性替代母親的角色,將新娘子送到婆家,同時還需攜帶一套替代者親手縫制的棉質冬衣,以此顯示母親溫暖如棉的關愛。
1978年的結婚儀式,絕非后世那樣繁瑣,新郎新娘首先給貼在墻壁上的偉人畫像三鞠躬后,又分別給新娘子的父母鞠躬行禮,婚禮即宣告結束。
無論時間有多晚,迎親隊伍是絕不可能受到女方招待的,一但儀式結束,兩名饑腸轆轆的迎親小伙子,一個抱頭,一個抱腰,抬起新娘子就跑。女方眾多的親朋好友,裝模作樣追趕了一段距離,就停下不追了,回頭大魚大肉的吃喝起來。
劉翠玲腦袋仍痛得厲害,但并不耽誤她大快朵頤,還不忘記拿眼瞅著端上桌子的每一道菜,隨著酒席高潮的來臨,最為高貴的主打菜紅燜肘子被端了上來,盛菜的瓦盆還未放穩,劉翠玲飛快起身,端到了自己面前,用筷子揪下一大塊遞到身側的王淑琴碗里:
“看你這段時間瘦的,早該多補補了。”
由于這張桌子沒有坐滿,前來幫忙的幾名小伙子都執事趙明宇安排到了這一桌。他們沒人不知道劉翠玲的厲害,所以對她自私自利的行為都是敢怒不敢言。
王淑琴嘴中正在嚼著一顆蝦仁圓子,再沒空閑地方顧得上這塊肥嘟嘟的肘子了。劉翠玲在為女兒夾了一塊紅燜肘子之后,緊接著又想給自己也來一塊。
對面一雙筷子伸了過來,迅速的把王淑琴碗里的那塊紅燜肘子夾到自己的碗里。
劉翠玲一看是凌志,立刻撂了筷子:
“人家夾塊肘子你也要搶,真像八輩子沒有吃過肉的饞癆。”
凌志毫不客氣的一邊大嚼,一邊笑嘻嘻道:
“劉姨,你不該罵我,應該感謝我才對,你看淑琴的體型,要是再無限制的吃下去,還有哪個科長局長愿意娶她。”
自從王淑琴頂替她父親王萬順進廠當了工人,劉翠玲到處宣揚,以她女兒的條件,至少也要嫁個科長,達不到這個標準,免談。
就像一切溺愛孩子的父母一樣,在劉翠玲的眼里,她的女兒比天仙也差不到哪兒。凌志竟敢當眾毀損,立刻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家淑琴就是再胖,你也別想。”
一塊紅燜肘子全部下了肚,凌志滿嘴流油說:
“你現在是看不上我,等今年高考,我上了清華、北大,說不定你上趕著要把淑琴嫁給我。”
凌志明顯在討她們母女嘴上的便宜,按劉翠玲一貫的脾性,馬上就得跳起來對他破口大罵,但現在正是上大菜的時候,因此耽誤了實在得不償失。
劉翠玲忍氣吞聲,拿起筷子,卻發現那盆紅燜肘子,早被那些青年造完,盆里只剩下些豬腿骨。
都是凌志這小子耽誤的。從未在這些事情上吃過虧的劉翠玲,氣得把筷子“啪”的摔在桌子上,由于用力過猛,兩根筷子“委屈”的全都掉到了地上。
劉翠玲想起身再取一雙筷子,一眼望見了趙明宇,立刻大聲叫了起來:
“連雙筷子也沒有,還想不想讓人吃飯了。”
趙明宇雖不是什么正經人,卻也怕劉翠玲這種潑婦,忙不迭的跑過來問她有什么事需要幫忙。
劉翠玲頤指氣使道:
“你這個執事是怎么當的,吃飯卻不給筷子。”
不對呀,桌子上的筷子都是按人頭發的,怎么只會少了她的。趙明宇感到懷疑。劉翠玲遠遠望見,幾名幫忙的半大孩子,又開始往每桌送糖醋魚了。擔心再失去一次機會,大聲吼著趙明宇:
“你給不給上筷子,要是再不過上,我找主家去。”
“上,馬上給你上。”趙明宇指揮一名上菜的少年:
“快點去,給你劉阿姨找一雙筷子來。”
不知是筷子難找,還是故意的,等少年把筷子找來,最后一道主打菜糖醋魚又被造完了。王淑琴指點著盤子里碩果僅存的魚頭:
“媽,你快點吃吧。這魚好吃的很。”
已經開始有吃喝完畢的客人離席,劉翠玲忍無可忍,惡狠狠把筷子扔到了地上,一把拉住女兒的手:
““吃你娘的頭,快點跟我回家。”
凌志吃飽喝足,準備回家,打眼望見瑛子的父親吳立身在不遠處坐著,身邊放著一副拐杖。作為老街坊,吳立身肯定也是給明蘭賀喜來了。凌志過去打招呼:
“吳大叔,您老也喝喜酒來了?”
吳立身指著身旁二兒子吳志剛:
“他是喝喜酒來的,我不是。”
你不是喝喜酒來的,何必在這兒坐著。凌志滿臉的不以為然,吳立身雙手架上拐棍,站起身說:
“我是在這兒等你說話。”
吳立身腿上的傷還未好利索,干嗎大老遠的跑來找我?
凌志狐疑著剛要發問,吳立身向四下看了看:
“這兒人多眼雜,還是去你家吧。”
吳立身讓兒子把他扶上了停靠一旁的三輪車,跟在凌志身后到了他的家。
對于父親的出現,瑛子好像并未多注意,僅是打了一聲招呼,繼續復習她的功課。
凌志攙著吳立身在客廳的椅子上坐好,迫不及待的問,找他到底什么事?
吳立身略一沉思,叫著凌志的名字說:
“按說你有親生父母,有些話不該我說,但瑛子再三交待我,此事你一直瞞著你爸媽,所以我不得不多管一次閑事了。”
凌志心說,我有什么閑事要你管。未曾開口,吳立身直截了當問他,昨天是不是以區政府名義開了一張假證明。
開假證明的事,吳立身怎么會知道。凌志略加思索,立刻明白了,昨天拿那張證明對付趙明宇時,吳志梅、吳志麗姐妹都在場,一定是她們回家說的。
吳立身從凌志的表情判斷出了事實情況,一臉臉驚懼的說:
“你還是太年輕不知道厲害,開具區政府假證明,就是私造官府公文,要在過去是殺頭的罪過。雖然新社會未必判你死刑,幾年大獄還是足夠你蹲的。另外聽說你還找了幾個人,整日都在干投機倒把的事。我和你爸這些年雖然來往少了一些,但你畢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家就你一個獨生子,要是你出了事,你爸媽還能活嗎……”
吳立身以一個城市貧民數十年的生活經驗,教訓著凌志。凌志清楚,要想反駁吳立身,根本說不清。只得再三向他表示,以后自己一定聽他的。
既然凌志已經愿意聽他的話,吳立身立刻滿意的說:
“我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為了不耽誤你們復習功課,也該走了。”
凌志松了一口氣,正要過去攙扶吳立身,姚勝國的身影出現在客廳門前,氣喘吁吁的說:
“頭兒,又出事了。”
你就不能等吳立身離開后再說。凌志狠狠瞪了姚勝國一眼。
吳立身當然認得這位當年的,聽幾位女兒都說過,凌志這些日子就是跟他一起投機倒把,剛剛站起身,又重新坐了下去,想聽聽姚勝國說些什么。
凌志把姚勝國拉到了客廳外,低聲問他,他們的印刷工具昨天剛搬到王萬利那兒去,會有什么事出。
姚勝國看出凌志臉色不好,也把聲音放得很低:
“也真怪事,王萬利的住處非常隱蔽,不知為何,百貨大樓的那些人會一直追到那兒去找王萬利,捎帶著也發現了咱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