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可愛的小鋼镚

　　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要交代一下，這里我沒有完全按照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來敘述，因為在這部小說里，是由多個相對獨立的故事組成，為了每一個故事的完整性，所以在時間地安排上，故事地穿插上，并不嚴格地按照先后順序。

　　冰雹過后不久的一天，我照例去大媽家趕驢，路過前院的時候，看到馬鐵匠抱著一個不到一歲的小男孩，起初，我以為是馬鐵匠哪位親戚的小孩，后來我來到大媽家的時候，發現，大媽正在給一個同樣大小的小女孩喂飯，奇怪的是這兩個小孩長得非常的像。

　　“大媽，這是誰家的孩子，怎么鐵匠爺也抱一個，和這個女娃長得一模一樣？”我問。

　　“這是我抱養潼村一家的孩子，是雙胞胎，馬鐵匠抱養了男孩，我抱養了女孩，他家孩子多，她媽媽死了，她爸爸撫養不了，就打算送人，我和馬鐵匠就各養一個。”大媽高興地說。

　　“那真不錯，”我說，“叫什么？”

　　“以前的名字不知道，我就給她重新取了名字，叫巧玲。”大媽一邊說著一邊給孩子喂飯，我看了一眼，大媽喂的是蒸雞蛋，很鮮嫩，孩子也吃得很香。

　　“從小養大就不會跑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了這么一句，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不會，”不過，大媽并不生氣，“她要跑就讓她去，潼村那么近，跑回去看看我也不生氣，她那家也夠窮的，她保準不會待，再說，還有她哥哥都在，她不會跑的。”

　　“她哥哥？”我有些奇怪。

　　“就是馬鐵匠抱養的那個男孩。”大媽補充道。

　　“那你干嘛不一塊抱來養呢？”

　　“給馬鐵匠一個吧，他也夠可憐的，有個孩子他就有了希望。”大媽同情地說。

　　“也是。”我說，“只是馬鐵匠會養小孩嗎？”

　　“沒問題，”大媽笑笑說，“他能把來望養那么大，也就能把這個孩子養好。”

　　從大媽家出來，我又跑去看了馬鐵匠家的那個小男孩，我一走進馬鐵匠家的門，柱子就對我說：

　　“我有兒子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那個男孩就坐在炕上，手里提著一個蟈蟈籠子，是用草莖編得，非常精巧，一定是柱子編得，柱子雖然傻里傻氣，但是手卻非常靈巧。

　　蟈蟈叫著，男孩不停地搖動著手里的蟈蟈籠子，高興地笑著，他抬頭看看我，眼睛又大又圓，皮膚黑黑的，很愛笑，看到我就露出兩顆剛剛長出的牙齒，嘴角上還粘著面片。

　　“鐵匠爺，你真的給柱子抱養個兒子？”我對正在鍋臺邊忙碌的馬鐵匠問。

　　“是的，”他說，手里在擦著剛剛洗涮過的碗筷，臉上卻掛著幸福的笑容，“你看乖嗎？”

　　“很乖，超級乖。”我說。

　　馬鐵匠更加高興了，古銅色的皮膚仿佛都泛出了光彩，但是看著他兩鬢斑白的頭發，我卻很心酸。

　　我回過頭看著那個小男孩，蟈蟈叫著，他高興地蹬了幾下雙腿，嘴里也咿咿呀呀地說著。

　　“給我玩一下，好嗎？”我伸出手故意逗弄那個小男孩，小男孩卻一點都不小氣，把蟈蟈籠子遞給我，還露出了笑容，我忽然發現，他很像來望，那黑黑的皮膚，大而圓的眼睛，還有那笑容，簡直一模一樣。

　　“他……”話到口邊，我終于咽下了后面的話，“他叫什么名字？”我改口道，而我原是要說他太像來望了。

　　“鋼镚。”鐵匠說道。

　　“鋼镚，”我笑著重復道，“這名字有意思。”

　　“我爸爸說叫鋼镚，結實。”柱子說。

　　“是夠結實的。”我笑著說。

　　“是啊，結結實實地長大。”鐵匠爺洗完了所有的碗筷，正在摘下圍裙。

　　“我抱他去和巧玲玩一會兒，怎么樣，鐵匠爺。”

　　“好吧！”鐵匠爺應道。

　　“來，姐姐帶你去外面玩，”我對著小男孩伸出了胳膊，“叫姐姐。”

　　“姐姐。”小男孩含糊不清地喊道，便丟下蟈蟈籠子，高興地向我爬過來。

　　我抱著小男孩，拾起他的蟈蟈籠子，來到大伯家，大媽還在給巧玲喂雞蛋，但是巧玲不吃了，大媽就把剩下的一半喂給了鋼镚，巧玲一看不樂意了，開始哭了起來，我只好從鋼镚手里要下蟈蟈籠子，遞給了巧玲，這才轉移了巧玲的注意力，鋼镚也得以專心地吃完雞蛋。后來，他們兩就在一起玩耍，巧玲手快，時不時地從鋼镚手里搶東西，搶不過就打巴掌，有時候甩在鋼镚的臉上非常地響亮，而鋼镚很皮實，看來他們以前在家里也是這樣玩的，雖然是雙胞胎，但是性格反差很大。

　　不知為什么，我忽然覺得他們兩個特別像我和來望，巧玲就是我，霸道、強勢，而鋼镚就是來望，包容、寬厚，想到來望，我的心底泛起一股酸澀，這兩個年幼的孩子，仿佛就在演繹我和來望曾經的過往，我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在他們的身上將會有什么樣的童年故事呢，我希望他們一起快樂地長大。

　　這個長得像來望的鋼镚，我特別地喜歡，后來，我一有空就抱著他玩，他也很喜歡我，一看見我，就“姐姐，姐姐”地叫個不停，我感到自己是個大孩子了，我的口袋里只要有什么好吃的，比如有人給了我一顆糖，我都會留著，然后，我捏在手里，一點一點地喂給他，為的是不讓他噎著，直到他吃得小臉上都沾滿黏糊糊的糖液，我也不嫌棄，對他的那種說不出的關愛，我覺得勝過我對果子的關愛，雖然，我在心里一直祈禱著果子能平安康復，但總覺得果子似乎并不需要我的關愛一樣，因為他有爸爸和媽媽就夠了，而鋼镚沒有，他就像來望一樣的可憐，可能是我對來望的懷念無形中轉嫁給了鋼镚吧，否則，我也說不清其中的緣由，反正，我就是喜歡這個孩子。

　　一次，我路過前院的時候，看到鋼镚正在院子里玩耍，因為我有事，就沒有停下逗弄他，但我還是多看了他一眼，他并沒有看見我，他正在慢慢地爬向馬鐵匠放在院子里淬火用的寬大的瓷甕，瓷甕并不高，所以鋼镚依著甕沿站了起來，當時我并沒有在意，但是走過去的時候，感覺到有什么在我的側眼一閃就不見了，處于本能，我又回頭看了一下鋼镚，這時，我發現鋼镚不見了，那甕里有水，我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便飛奔了過去，鋼镚正在甕里撲騰，我一把把他提了出來。

　　“鐵匠爺，不好了，鋼镚掉水里了。”我大聲喊道。

　　馬鐵匠從窯里跑了出來，手里還端著給鋼镚準備盛飯的碗，看到渾身濕漉漉的，不停咳嗽的鋼镚，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大媽也出來了，她趕忙替鋼镚脫去衣服。

　　“快給孩子找衣服換！”大媽說。

　　過了一會兒，鐵匠爺竟兩手空空地出來了，他竟然忘了自己是要干什么，大媽只好一把將孩子抱在懷里，然后進屋去換了。

　　后來，我每次見到鋼镚的時候，他都是被馬鐵匠背在背上，即使做飯的時候也不列外，馬鐵匠又開始了自己又當爹又當媽的日子，他似乎更老了，但是他的臉上又泛出了像來望活著時候的笑容了，慈祥、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