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了,夏季的暑熱漸漸過了。
本該如此的,譚初在被子里不安分地翻動著身子,身子熱得發燙,面色潮紅,神智不清,是染病之狀。韓藥師已經讓人煎好了藥,可惜也只能短暫緩解體內的火氣。
他現在和外面的那些孩子一樣,如今是沒辦法根治蠱蟲之疫的。
韓藥師虛掩上門,對門外的杜晗昭說:“堂主,再過七日少主就會變得和那些孩子無異。我研究了他身上帶的那株藍花綠植,看著像南境獨長的鳶黛草,我會試著做出一個方子來嘗試解蠱,只是這其中兇險不言而喻。還請堂主做決定……”
杜晗昭并沒半分猶豫,說道:“一切聽韓藥師的。盟里來消息,他們截住了一名毒宿寨的人,不日便會帶來。我今天還會去搜查一番。”
“好。”
杜晗昭走之前看了眼里面的人,“少主就拜托了。”
月連姣和珵王來探視譚初,她用冰涼的毛巾替他擦汗,看見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點眼睛,囈語道:“娘親……”
聽說譚初的傷口是在找她的時候碰上一只落單的惡童,逃開時被咬傷了肩膀。月連姣自責極了,淚水不爭氣地向下掉,都怪她魯莽行事,擅自跑開才變成這樣子的。
譚初一腳踢開被子,呼吸急促得很,接下來還想把衣服脫下來。
月連姣趕忙抓住他亂動的手,又把涼毛巾圍在了他脖子上。譚初這才好受一些,乖乖地躺了回去。
珵王看出她的心思,寬慰了一句:“小姑娘,有些事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譚小少主也不會怪你的。”
就是不會怪她她才覺得難受。
月連姣反而希望譚初現在能坐起來,用一如既往的囂張語氣對她說:“哼,都是你的錯。”
見譚初睡著了,兩人不敢打擾他,便走開了。
一日后,韓藥師用鳶黛草的三朵花瓣結合其他藥材配好了一味藥,喂譚初喝下去后對杜晗昭說:“堂主,這有沒有用就要看接下來的幾天了。徹底解蠱前少主還是會嗜血,到時候只有您能攔著他了。”
杜晗昭看著床上的譚初出神,這兩日她總感覺少了點什么。原來是以往那個好動頑劣的少年,現在只能在床上苦苦忍受著病痛,這讓她有絲不習慣。
兩日后,盟里來人了。
韓藥師一聽大喜,和杜晗昭到樓下去看是誰,甘承與毒宿寨的一個青年坐在椅子上已經開始商討了起來。
甘承見到杜晗昭,馬上站起來鞠躬:“杜堂主,我把毒宿寨的林有遲帶來了,他是林禾娘的大弟子。”
林有遲是布朗族人,衣著奇異,膚色黝黑,他也鞠了一躬:“在下林有遲,聽聞華陰縣正流行我南境的蝕腦蠱,受大當家之托前來調查。”
韓藥師忙走上前,把他寫給譚初的方子給林有遲看。
林有遲點了點頭,稱贊道:“不愧是中原的醫仙,這個方子正好可以解蝕腦蠱,但不知韓藥師是如何得到鳶黛草的?”
“我盟少主走失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作坊,里面有一株被保存好的鳶黛草。”
“作坊?”林有遲提高了聲調,頓了頓,似是想到什么,對眾人說道,“說來慚愧,近幾年來我毒宿寨連續失蹤了多名修習多年的子弟,失蹤前還偷走了寨子里封存起來的蝕腦蠱。沒想到這些人竟有這么大的膽子,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閣下說的那些弟子,怕是全死在了北邊的山洞里。”杜晗昭出來說話了,她這幾日出門調查,偶然看見山林深處有一處洞穴,走進去一看,橫七豎八躺著有五具尸體,起初懷疑他們的身份,但聽林有遲這么說,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這些人雖穿著中原服飾,但均膚色黝黑,手指和唇瓣發黑,是長期試毒和修習毒術之人有的特征。她看見這些被滅口的人,當即就想到了前日碰到的宋子經,這個人果然是來銷毀證據的。把作坊的相關人員在一夜之間全部抹殺了。
林有遲聽罷面露苦色,又立馬攬下責任:“這件事既然是我們毒宿寨的人做的,那林某必當竭盡全力幫華陰縣的百姓解蠱。我已經飛鴿傳信叫南境的人加急采集大量鳶黛草,半月內就可到達。赤訣盟勢力龐大,來時已從藥商那里采購了一千克,我隨身也攜帶了一些壓成干花的鳶黛,能解一時之急。”
“半個月?”韓藥師詫異,那些已經變異的孩子怎得能撐過半個月。
林有遲想起來這茬,又分析說:“現有的鳶黛草分三瓣,每三瓣以一盆清水為量煮食,足夠暫緩這些孩子的癥狀半月。待貨到了,方可根治。”
解蠱的事情有著落了,林有遲便和韓藥師他們到下面開始著手準備湯劑。
這時候甘承走到杜晗昭旁邊說:“堂主,胡襄縣的兄弟來信。疑似感染的人一個都沒查到,但是卻有件古怪的事情……”
“何事?”
“他們順著通往華陰縣的官道搜尋,找到了十幾具平民百姓的尸身。不僅如此,這段時間以來胡襄縣的衙門也收到了好多死尸,而且全是華陰縣人。兇手至今沒有找到,不如說,胡襄縣的府衙根本沒有找兇手的念頭。”
“死因是什么?”杜晗昭問。
“射殺。”
杜晗昭一聽心里就有譜了,她對甘承說:“想必這次疫情爆發對京都城那邊來說也是個意外,所以派宋子經來滅口。”
“宋子經?”甘承面色陰了幾分,“堂主,此瘟疫怕只是冰山一角。”
杜晗昭也想到了。
宋子經曾提到培養殺人武器一事,這也是他們赤訣盟一直在暗地里追查的事情,除了十落這個暗殺組織以外,京都城那邊還意欲培植出能操控的殺人武器。只是華陰縣的蠱毒還未研究成功就意外泄漏出來了,這也符合宋子經聲稱“失敗品”一詞。
如果這次不是他們赤訣盟來接管了這件事,恐怕全縣的人都會就此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而這暗地里的作坊,絕不止華陰縣這一處。但他們作為江湖幫派即便能洞悉一切,手卻伸不到朝廷,除了派眼線探消息以外能做的事情卻極有限。
只不過,杜晗昭有一點如何都想不明白,那就是宋子經輕易就盤脫出一切的理由。太子指示的?可太子派他來的目的就是來掩蓋事實的,這說不通。
就在一瞬間,杜晗昭想到了那株作坊里被遺漏的鳶黛草。
“甘承,把所有信息透露給珵王。”
“珵王?他在京都無權無勢,只是個閑散王爺,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甘承對杜晗昭的話不太理解。
“誰在說本王的壞話呢?”珵王從院里走了進來,雙手藏在袖子里疊在胸前,“本王腿力不咋地,耳力卻是一流,你倆的談話早就被本王聽的一清二楚了。”
他看向甘承,說道:“確實,本王無權無勢,更別說上廷彈劾了。這些東西告訴我了,也沒有用。”
說著,眼神變了:“但是,赤訣盟關注了京都城這么多年,本王也在暗地里蟄伏了這么多年。哪怕現在什么都做不了,不代表以后不能。”
珵王的一席話毫無保留地把野心暴露在了杜晗昭和甘承面前,奪位之心昭然若揭,但不可置信的,聽者卻不覺得他這是大逆不道,癡人說夢之語。
珵王言語禮貌起來,他向杜晗昭施了一禮,說:“還請杜堂主轉告譚老爺,景某的結交之心無比堅定。屆時若兩方結盟,赤訣盟在京都城不敢深入的,就由景某來深入。”
杜晗昭也回以一禮,說道:“珵王殿下的話,在下必會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