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飯局宋無歡被灌了不少酒,宿醉醒來腦袋疼得厲害,門外還有吵吵嚷嚷的罵聲,她臉蛋坨紅,披了件坎肩拉開門。
咒罵聲一股腦兒地沖上來,音調極高,她攏著坎肩把袖子穿進去,不禁懷疑聲音的主人是否學過美聲,能把音調唱到云霄。
被罵的女孩兒是剛來不久的傭人,端著托盤,被訓得久了,端托盤的手一直抖,顫顫巍巍地縮在角落,大氣兒不敢出。
“敏敏,怎么了?”
敏敏尚未開口,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下一秒就能直接上臺演唱的女高音歌唱家宋景玉女士陰陽怪氣,“怎么了?這個家好歹還是我做主!”
宋無歡住在桐鄉時見過不少罵街的市井潑婦,何曾想到了京都,大家閨秀養出來的女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忍著頭痛,盡量平心靜氣,“當然,她要是做錯了什么您直說,半天罵不到點子上我聽著也挺難受。”
無事生非的人最不講道理,宋景玉只是心里不痛快,隨便找個人開刀而已,當然,找的還是宋無歡的人,敏敏就是宋無歡來京都后新請的一批傭人之一。
“宋無歡,你做小輩也要有做小輩的樣子,雖說你現在回了宋家,每天睡到這個時間是在給我擺臉子看嗎?”
這句話理解起來挺費勁,宋無歡安靜了幾秒,轉頭問敏敏,“這是什么東西?”
敏敏膽戰心驚地瞄了眼還在氣頭上的宋景玉,低頭小聲回答,“是燕窩,小姐昨晚喝醉酒,今天醒來肯定不舒服,我想著給您做碗燕窩補一補。”
宋無歡把她從宋景玉身后扯過來,“既然是給我送的,那就送到我房里吧。”
敏敏擔憂,幾乎是一步三回頭地走到臥室。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宋景玉在后面尖叫。
宋無歡把披散的頭發撩到耳后,江南水鄉滋養出來的聘婷秀雅,一張柔和鮮妍的臉看起來溫良無害,她定睛打量著宋景玉,鼻子發出嗤的單音,仿佛多瞧她一眼都污了眼。
“宋女士,你要發脾氣就回屋里對著鏡子發,欺負個新來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說完就要往回走,被宋景玉一把扯住袖子,“宋無歡,你以為你姓宋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了?”
宋無歡回京都后,葉昱杰做主將公司屬于她的股份都回給她,并協助她逐漸掌權宋氏,事實證明葉昱杰頗有遠見,他媽那樣的閨閣小姐在名流貴婦下午茶會八卦上的建樹遠比在公司強,公司上下對宋小姐的歸來無一不是首肯心折,紛紛感嘆少了宋女士的指手畫腳,工作效率都大幅度提升。
宋無歡嫌惡地揮開她的手,“宋景玉,你長我一輩,自然也死在我前頭,宋家遲早都是我做主,如今你還能在這座房子里趾高氣昂,應該對我心存感激,否則真要把這些年的帳都條分縷析,表哥大約只能去牢里見你。”
不能將敵人擊倒得再無還手之力,隱忍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宋景玉是只紙老虎,風大些就給吹趴下了,虛張聲勢地對著她的背影吼,“宋無歡,你,你……”
窗外的雪花稀稀落落地飄下來,在窗欞外沿積了一層。
宋無歡洗漱完后懶洋洋地靠在躺椅上喝燕窩,忽然進來一個電話,無署名,她接起,那邊就自曝家門。
“宋小姐,我是季襲歡,您今天下午方便嗎,我們可以討論一下您母親的病例。”
她脫口而出,“方便,我去醫院找季院嗎?”
季襲歡結巴了,“啊,內個,在醫院附近的餐廳吧,我,我還沒吃飯。”他找了個蹩腳的借口。
“勞煩季院了,您把地址發我,我現在就過去。”她匆忙掛了電話,也不拿勺子,直接一口喝光了燕窩,坐在梳妝臺前給自己畫了個淡妝。
季襲歡掛斷電話,杏眸彎了彎,正對著鏡子美滋滋地整理領帶,一個不速之客造訪。
敷衍地敲了門就進來,“沈思嵐還沒醒,季院匆匆地就要去哪兒?”
季襲歡見了他就犯怵,閻羅王催命都沒他催得那么勤,“景少,那小孩的病非一日之功,我就算是臺機器也得充個電加個油,我約了人出去吃個飯,回來,回來我就繼續。”
景瑟目不轉睛看著他,眼底有些陰森,“女人?”
季襲歡老臉一紅,“您也不愿意看著我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打光棍吧。”
“挺樂意的。”
季襲歡,“……”
“景少,您稍坐,就倆小時,我肯定回來。”
要是古人吳帶當風的長袍下戴表,抬腕看表的手勢大約就是如此,景瑟淡漠地念了個數字,“1:18。”
季襲歡又是對著鏡子檢查牙齒,又是從抽屜里面掏出一瓶落灰的古龍水,出門前居然壯了膽子問景瑟,“景少,我沒胡子吧。”
“一小時56分鐘。”
“X。”
季襲歡罵罵咧咧地走了。
一家高檔西餐廳,季襲歡在中餐廳和西餐廳之間搖擺不定,被路過的小護士講電話一句“西餐多浪漫呀”打定主意,輸完地址后還加了個可愛的表情,也是新跟小護士學的。
不是飯點,餐廳里只有宋無歡一個人倦怠地坐在窗口位置,眼神飄忽失焦,一看就是等人的模樣。
服務生貼心地過去詢問,“小姐,請問需要喝點什么嗎?”
宋無歡接過酒水單,漫無目的地翻閱。
服務生嗓音細細軟軟給她推薦,“今天的水果都是剛剛空運到的,橙子呀,葡萄啊,都很新鮮。”
她合上酒水單,“一杯橙汁。”
她穿得很素凈,不仔細瞧都要和背后的雪景融為一體,妝化得很淡,難掩眉眼間的憔悴,她從手包里翻出唇膏,金屬質地的硬物刮到手指,她拿起那個突兀的小擺件在燈光下欣賞——喝橙汁的兔子。
有那么些人,存放在記憶中都是奢侈。
有道身影遮住了大半燈光,急匆匆地,“宋小姐,久等,出來堵了會兒車。咦,這個小擺件很精致啊,新買的嗎?”
宋無歡不動聲色地收進手包,溫婉親和又不失大家風范,“一個朋友送的,季院還沒吃飯吧,先點餐。”
季襲歡招來了個服務生,報了幾個早就查好的菜名,很紳士地詢問宋無歡的意見,翻到酒水單時候有些犯難,查好了菜,忘記查酒水了,百密一疏。
服務生趕忙送上貼心服務,“剛才小姐在等您的時候點了杯橙汁。”
季襲歡羞澀地看了眼她,對著服務生道,“我也來一杯橙汁。”
百度百科上說,挑起話題很重要,千萬不能讓女孩子感到冷場。
季襲歡謹遵度娘懿旨,“下午回醫院還要繼續忙,喝不了酒,正巧我也喜歡喝橙汁。”
她深陷某段回憶,恍神許久,回過神來時才驚覺失禮,“您愿意撥冗來一趟我十分感激,是還在忙沈思嵐的病癥嗎?”
季襲歡瞬間暮氣沉沉,“確實有些頭疼,那小孩被注射的藥劑濃度很高,怕是會傷到腦神經。”
“嚴重嗎?”
“非一時之功,催著的人多了,這不,打了個報告出來吃頓飯,就兩小時,多一分鐘都不肯。”
宋無歡秀氣的眉擰成一團。
餐廳來了第二桌客人,坐在她后方。
正巧服務生上菜,季襲歡看她擔憂過甚,轉開話題,“您母親的資料我都看過了,腿骨閉合的情況不錯,如果做過康復還是不能正常行走的話,確實可能是神經問題。”
她執刀叉的手一頓,緩了一會兒,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的建議是讓伯母親自來醫院檢查一下,我給你介紹神經外科的主任……”
宋無歡味同嚼蠟,胃部涌起一陣不適感直沖頭部,之后的交談似乎被記憶拒絕,一句都沒有存進大腦,她機械般的回答季襲歡的問題,偶爾彎一彎唇角,說的最多的是抱歉兩個字。
餐后她拒絕了季襲歡送她回家的請求,兩人告別后,她渾渾噩噩地摸出手機,還沒來得及撥電話手腕就被一道強硬的力氣拽向一旁。
她有氣無力地撐著墻面,而對面的人每一根神經都是亢奮。
“陳燃,我真的很累,下次再說吧。”
餐廳里只有兩桌客人,即便看不到,也能聽見隔壁桌交談聲中夾雜著一個名字。
陳燃的寸頭修理的很短,光禿禿的泥猴桃腦袋把五官全部展露出來,小幾個月的訓練將他身上二流子的痞氣磨得一干二凈,他曬得黑了些,眉眼沉而有鋒。
“宋無歡,你比我想的還要差。”
雪悄無聲息地飄落,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會覺得森寒。
一張柔膩漂亮的臉瀕臨某個界點,痛苦如影隨形,“看到我這樣你滿意了?滿意的話我就要回家了。”
陳燃居高臨下地睨著她,“活該你就這么懦弱一輩子。”
她一把推開陳燃,手包掉到地上,零碎的物件散落,“是啊,我活該。”
她附身去撿那只滾得最遠的金屬擺件,陳燃搶先一步撿起,隨手扔進雪地。
“陳燃!”
白茫茫的雪地,頭頂是紛紛揚揚的雪花,她沖進雪幕,盤旋的雪花落到她身上,頃刻就染白了頭發,在她素色的大衣上織了一張雪白的網。
陳燃后知后覺地盯著雪地里不停摸索的人,整個人趴在地上,像被大雪困囿住的小動物,瘦小的身軀微微顫抖,目光像被燙了一下,攤開手心,一只兔子擺件安靜地躺著。
在厚厚的雪地里浸得通紅僵硬的手被人執起,她紅著眼抬頭看他,他把兔子立在她掌心,“還你。”
靴子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那個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之外。
回到吉普車上,同伴沒好氣兒地跟他抱怨,“燃哥,好不容易放個風,不去擼串喝酒,來什么西餐廳啊,吃個東西別別扭扭的。”
陳燃暴躁地扯開領子,“滾蛋,請你吃飯話還這么多。”
同伴忍不住咋舌,“燃哥不會是為了去看小姑娘的吧,話說咱們隔壁桌那女孩兒長得真不賴,那身段,那水靈靈的臉蛋。”
陳燃瞪他,“沒見過女人?”
同伴笑得打滾,“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人。”
季襲歡泄氣地踏進辦公室,哪里還有出門前的意氣風發。
沙發上的人淡淡撇了一眼,“季院和女人沒緣分的話,不如花點心思在病人身上。”
季襲歡恨恨瞪回去,你才和女人沒緣分,你全家都和女人沒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