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帝捏著一枚黑子,思量了許久還是沒有輕易落下。
對面的大祭司氣定神閑,弈著這盤操縱暗潮洶涌的棋。
欣賞著耳邊的絲竹之聲,看徒兒面色凝重,正用著一把名為朱辭的古琴奏者一曲《遠(yuǎn)山恨》,曲調(diào)哀轉(zhuǎn),聲色含悲。琴音如愁絲,柔而難斷,理還亂。
大祭司黑紗下的臉出現(xiàn)了一些玩味,問道:“誰惹你不高興了?”
一旁看書的二皇子南若瑾聽到這話,放下手中的竹簡,也看向江染墨白皙的面龐。
江染墨撇了撇嘴,說道:“還能是誰。”
朔帝在棋盤上按下一顆黑子,嘴角微微上揚,自覺這步下的不錯。他笑道:“前幾日在御花園里不還哥倆好,拉都拉不開?”
南若瑾也打趣道:“是啊,我約你去畫廊觀畫,你可不肯賞臉。只跟他說著悄悄話。”
說起這人,江染墨心中又氣又愁。他自嘲道:“在司律面前我算個什么,人家說句話我都要思量個兩個時辰,如今他去了越城,連封書信都見不著。”
朔帝,大祭司,這兩位南都國權(quán)勢最大的人笑著聽江染墨說別人的壞話。這小子人前清高,還目空一切。在兩位長者跟前,才會露出少年該有的樣子。
南若瑾打趣道:“司樂大人原來是失寵了。”
江染墨無奈道:“現(xiàn)在我年老色衰,可不就是失寵了嗎?”
大祭司聽了笑罵道:“你個娃娃都敢稱年老色衰,那咱們不是要躺棺材里去了。”
朔帝擺了擺手,打斷道:“哎,可別帶上朕。朕也才剛出年輕輩。”
看著朔帝的臉龐,南若瑾腦海中馬上冒出兩個詞,豐神俊朗,玉樹臨風(fēng)。這哪像自己的父皇,簡直就像自己的皇兄一般。
朔帝看了一眼兩人,發(fā)現(xiàn)都盯著自己。他說道:“怎么了,有事求朕?”
南若瑾搖了搖頭,說道:“兒臣只是有些感嘆,只怕兒臣老了,父皇還是這般年輕吧。”
江染墨說道:“小姨還真是有福,能得陛下垂青。每天光是看到陛下的龍顏,怕是都受用了。”
朔帝聽了哈哈大笑,大祭司則說道:“那你們就更應(yīng)該好好修煉,不然沒到一二百歲就要雞皮鶴發(fā)。”
聽到這話,兩人心中說道,您平日里帶著帽子,披著黑袍,除了眼睛什么都不露出來。難不成已經(jīng)老得見不得人了?
棋下了五盤,琴奏了九曲,書翻了兩卷。偷得浮生半日閑后,四人心朗氣清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走出房門,二皇子帶上了看不見的面具,江染墨的臉上淡去了先前的笑顏。兩人一同走在林蔭小道上,兩人皆是無言。
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南若瑾心中算計了許久,他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染墨可知司律何時回都城?”
江染墨答道:“他此番去端越城查案,路途遙遠(yuǎn),應(yīng)該至少要半月才能回來。”
南若瑾說道:“據(jù)吾所知,祭典人選已經(jīng)初步擬定了。”
江染墨點頭道:“確實已經(jīng)安排得差不多了,不過還要大祭司親自挑選。”
南若瑾雖仍帶著笑意,但話語中已經(jīng)透露出了殺機,他說道:“哦?可我聽說鹿城城主之子入選后,鹿城城主連忙上下打點,想把兒子從名單上去除,生怕被大祭司選中。可那鹿城城主過幾日就要回城,怕是司律大人來不及調(diào)查他了。”
腳步停住,江染墨頭側(cè)著問南若瑾:“殿下此話當(dāng)真?”
南若瑾答道:“鹿城城主先前在司禮的幾個得力干將那兒打點,此刻怕是以錢財開路,十拿九穩(wěn)了。”
一股子寒氣冒上了江染墨俊秀的臉上,哪怕是南若瑾在邊上,他也沒有半點遮掩。
他打了聲招呼,說道:“二殿下,那我先走了。”
南若瑾點頭,看著江染墨遠(yuǎn)去的背影知道鹿城城主一家怕是有難了。鹿城是國中巨城,地處貿(mào)易流通之紐樞,極為富庶。那鹿城城主雖辦事少有差錯,可卻是四皇子的人。鹿城城主那個兒子還仗著家世顯赫,幫著老四時不時算計一下南若瑾。
這下終于被他抓到個把柄,這兩父子就算不死也沒現(xiàn)在的威風(fēng)了。
建宮.刑律司
江染墨越俎代庖躺在司律的位置,長腿擱在烏木書桌,每抬一次腿,便在下方的案卷上留下了一個印子。
“五陽,鹿城城主勾結(jié)的建宮官員的名單調(diào)查出來了嗎?”江染墨盯著與司律一樣愛穿黑衣的五陽問道。
五陽回答道:“稟告司樂,現(xiàn)已查出三人,皆是祭禮司的高官且有一人是司禮大人的親信。”
江染墨把弄著一個扇墜問道:“他此刻到哪了?”
五陽知道江染墨問得是誰,答道:“大人還在查案,歸期未定。”
江染墨沉吟了一會兒,不屑地蹬掉了桌上鹿城城主的案卷,起身慵懶地說道:“他現(xiàn)在這么忙,那就讓我替他辦個差事吧。”
北興街上,車水馬龍的行人絡(luò)繹不絕,小販們熱鬧地叫賣著自己的貨物,他們雖沒個店鋪,但賣的東西卻不比一些商會和珍寶閣的差。
“枉雀山新鑿的黃玉,品質(zhì)乙等,還有八斤三兩,打包價格從優(yōu)。”
“綠珍珠,碧妖潭老蚌產(chǎn)的珍寶,走過路過別錯過。”
馬車?yán)锏娜耍瑢@些百姓看來如稀世奇珍的物品不感興趣。他掀開車上的竹簾,剛好看見一群還沒完全化作人形的小妖怪正圍著一只蒼老的虎妖買烤番薯,看他們笑著吵鬧,絲毫不怕生的樣子,看來是虎妖的熟客。
江染墨頭微側(cè)出窗外,他輕喊道:“五陽。”
隊伍前的五陽一個飛躍便來到了他的面前,五陽行禮問道:“司樂有何吩咐?”
江染墨指著被孩童圍繞,正慈眉善目笑著的老虎,說道:“買兩個紅薯回來。”
說罷,將兩塊刻著巒勝昆岳的靈石扔出車窗,他便拉下簾靜等著。
“閃開!閃開!”
侍衛(wèi)的叫喊聲打破了項侯府附近街道的寧靜,數(shù)百名驍勇善戰(zhàn)的侍衛(wèi)守住侯府的八個門口。
門口的家仆見此情形,慌慌張張的跑到府里通傳,可如此大的陣仗,府中數(shù)人早已猜到有要事發(fā)生。
一股磅礴的氣勢沖開了家仆剛關(guān)上的大門,項侯人未至,帶著威脅的笑聲先傳出了門外:“何人如此大膽,敢圍我侯府!”
放下剛吃了半個還流著甜汁的紅薯,江染墨擦了擦嘴,不緊不慢地拉開車簾,他下車后立在一眾侍衛(wèi)前,對項侯從容地打招呼道:“項侯別來無恙啊。”
項侯冷聲道:“司樂大人這是何意啊?不知道本侯是讓建宮抓著什么把柄了,連個午膳都用不安生。”
江染墨笑道:“項侯您已經(jīng)夠舒服了,我們大清早就起來辦差,早點還是剛在車上對付了幾口呢。”
兩人的談話引來了府中不少人,項侯安撫著出來探查的妻兒,然后轉(zhuǎn)頭向江染墨問道:“司樂到底所來何事?”
江染墨寬慰道:“項侯別緊張,本司是來給你抓小人的,抓到就走,絕不耽誤。”
項侯疑惑道:“小人?”
江染墨聲音從輕到硬,質(zhì)問道:“鹿城城主來都城是暫時在您的侯府吧?他已被查明私通官員,篡改祭典名單。這事!您不會也有份吧?”
項侯被噎住,此事他自然知曉。那鹿城城主是他妹夫,膝下就這么一個獨子,雖說是自愿參選祭天人選,但若是真被選中了,那鹿城城主豈不是斷了香火。
項夫人搖著項侯的胳膊說道:“可不能把妹夫交出去!若是他有個好歹,我那命苦的妹妹可怎么活呀!”
夫妻二人的話雖輕,但江染墨還是靠神念知曉了其中的內(nèi)容,他說道:“項侯,我敬重你為人剛正不阿,可千萬別犯糊涂啊。”
項侯思量再三,還是說道:“江大人,就算你說得不假,但刑律司的事不歸您管吧。鹿城城主此刻就算在我府中,你也無權(quán)搜查。”
“五陽。”隨著江染墨一聲傳喚,五陽拿出了一紙列著鹿城城主罪狀的文書。他當(dāng)著眾人面宣讀了一遍,便將文書遞給了項侯,那文書的右下角正四四方方的蓋著司律的大印。
項侯一聲嘆息,鹿城城主父子從府中走了出來,鹿城城主拍了拍項侯的肩膀?qū)捨康溃骸敖惴颍T了。”
父子兩人枷鎖纏身后被侍衛(wèi)押走,項侯朝著剛欲上車的江染墨喊道:“司樂大人!還請手下留情。”
江染墨回頭對項侯笑著說:“我一定秉公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