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覆蓋著白雪的信號燈仍是綠色的。
但是刺耳的剎車聲伴隨著巨大的撞擊聲只在一瞬間就狠狠沖擊了她的耳朵,連帶著整個身體向側邊摔去。
她恍惚間看見支離破碎的玻璃從臉邊飛過,輕易地便扯出溫熱的液體。
疼,疼得要死。
右手上的細繩與身下正在蔓延的血泊漸漸融合在一起,繩上銀色的東西貼著她的皮膚,逐漸滾燙。
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只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安靜得讓人害怕。
她輕微眨了下眼睛,隱約瞥見從不遠處沖過來幾個人影。她想要努力看清,周圍的一切忽然間都極速旋轉起來,混亂的漩渦化成殘影模糊了她的眼睛,直到一切重歸黑暗。
……
右手上的某處肌膚逐漸滾燙起來,姜念猛地睜開眼睛。
干干凈凈的房間布置得一絲不茍,初晨的陽光透過半敞的窗簾灑在床尾的一角。
她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隨后才想起來自己昨天抱著膝蓋坐在床頭睡著了。
她從小就是不做夢的,可是剛剛夢中那支離破碎的帶著血的玻璃、全身被撕裂的痛感卻告訴她這個夢真實得可怕。
她緩了口氣,低頭,就有溫熱的鮮血從鼻間滑落下來,滴在右手背上。
哎呀,做個夢咋還流鼻血了?!
她趕忙抬起腦袋在床頭柜上猛抽幾張紙,擦了幾個回合才堪堪止住。
她往鼻子里塞了兩個紙團跑下床去,一把將窗簾全部拉開,陽光輕輕落在她的身上。抬起右手,手腕上有一條紅色的細繩,串著一個純銀質地的滿天星。
姜念瞇了瞇眼睛,剛剛她做夢的時候好像感覺到它在發熱,而此時卻仍然是冷冰冰的。
這是她外婆經常戴著的東西。她至今還記得那年秋天,外婆閉著眼坐在門前那顆老銀杏樹下,金黃的銀杏樹葉落在外婆的身上,就連殘陽也跳躍在外婆的白發間。一切都仿佛是燦爛溫暖的顏色,只有外婆手腕上這條串著滿天星的紅色細繩格外的刺目。
那一天她永遠失去了外婆,那個說陪著她一輩子,要看著她長大結婚的老人。
從此,她一無所有……直到五年前。
“小念,起床了嗎?”門外傳來女人溫和的聲音。
姜念閉了閉眼,讓剛剛涌出來的情緒逐漸沉下去。
“嗯,起了。”她轉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挽著頭發,衣著簡單的女人,喬萱。雖然已經三十多歲,歲月卻仿佛對她格外溫柔,她依然美麗、溫婉。
喬萱笑著拉她的手一起下樓,邊走邊說說:“昨個兒我新學了一道剁椒魚頭,來嘗嘗我的手藝。”
姜念登時面容一僵。得,今天又是個倒霉催的日子。
喬萱人美心善哪都好,就是在廚藝這方面天賦欠缺了點兒。有次她心血來潮做了一道最簡單不過的西紅柿炒雞蛋,姜念在喬萱期待的目光下嘗了一口,差點就地飛升。
那時她才明白為什么家里做飯的阿姨必須要有兩個方便輪流換班,姜余年就是怕喬萱又打著做飯阿姨請假不在的借口對他們進行慘不忍睹的“屠殺”。
來姜家前姜念的原則是:不對任何東西任何事情抱有強烈的喜惡,才會讓自己有比一般人更好的適應力。
來姜家后姜念的原則是:打死不再吃喬萱做的任何東西,適應力什么的見鬼去吧!
“媽,李姨和陳姨呢?”姜念露出僵硬的笑容,“為什么不是她們做飯?”
“嗐,我看她們最近太累了,我給放了兩天假回家陪她們兒女。”
神特么放了兩天假!
走下了樓梯,餐桌前坐著和姜念同款僵硬表情的姜余年和姜瑞。
姜余年是LD服裝集團董事長,喬萱的丈夫,姜瑞的父親,姜念的養父。
姜念被姜家領養的時候,她的名字還叫許念,只有十歲。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姜余年和喬萱會在一堆活潑的孩子中看中了坐在角落獨自安靜的她。那時的她想,去哪里都一樣,哪里都不會有外婆了。無所謂的,她就答應了來姜家。
她以為只有那些沒有孩子的父母才會想著去孤兒院領養孤兒,但是沒有想到其實他們早就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只比她小兩個月。
第一次見到姜瑞的時候,姜瑞一個人站在門口,長長的頭發散在肩頭,穿著一件繡著白色雛菊花的小裙子。她當時就覺得這個女孩子極其漂亮,那張小臉比瓷器還要精致,一定會從小美到大。特別是她的那雙丹鳳眼,微微抬起的時候,孤傲得像是即將展翅御天的鳳凰。
事實證明鳳凰果然不是好惹的。
得虧同住屋檐下這么多年,姜念才把姜瑞對她的所有不喜歡記得清楚。
姜瑞不喜歡和她姐妹相稱、不喜歡和她并肩走路、不喜歡和她一起拍照、不喜歡和她共用一個東西、不喜歡同時和她穿一樣款式或一樣顏色的衣服,當然,校服除外。
姜瑞不喜歡別人碰她的東西尤其是姜念。她的口頭禪是“關你什么事”。
她對姜念說話總是冷嘲熱諷、話里藏刀,就連多給幾個眼神都是極其不愿意的。
而此時姜瑞面無表情的看了姜念一眼,面對著她朝桌上的菜揚了揚下巴:“愣著干什么,做下慢慢吃啊。”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妹妹在關心姐姐,但姜念卻曉得這話的本意是說:你快吃快吃,只要吃出病了送醫院證明食物中毒,我就不用坐在這開飯了。
姜念心想我吃了結局就是在廁所拉他個百八十遍,而你就此解脫,這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姜念慢吞吞的坐下來,喬萱果然立刻就用她那飽含期待的目光看著餐桌上的三個人:“快嘗嘗,這次不讓小念先嘗了,你們一起吃!”
這下姜余年連表面上做給喬萱看的微笑都維持不住了,極其艱難的注視著桌上那幾盤分不清顏色的菜,大概在判斷先吃哪個死得快。姜瑞雖然面上還是沒有表情,但姜念猜她此時絕對在瘋狂思考怎么找借口逃走。
姜念想不出什么辦法,只能顫顫巍巍拿起筷子伸向桌子中間最顯眼的那盤“剁椒魚頭”:鋪了半個盤子參差不齊的辣椒覆蓋在一團烏黑的不明物體上,一股焦油的糊味撲鼻而來。
姜念夾了一小塊黑色不明物體以龜速往自己嘴巴的方向送來,同時在心里默念無數遍的“魂兮歸來魂兮歸來,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保我小命喲”。
“Look at the moonlight……”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讓姜念手一抖,那小塊黑色物體落在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我去,這東西怕是狗牙都不一定嚼得碎!
姜瑞平靜的接起電話:“……嗯,知道了。”末了她掛完電話對喬萱說:“同學說老師臨時找班干部開會,讓我快點到班。”
喬萱遺憾的說:“那好吧你快去學校,叫趙叔送你,自己買點早餐吃。”
好不容易今天星期天倆孩子十點才上課,李姨和陳姨又不在,她可以親手做早飯給她們吃……唉,算了,還是孩子的學習更重要。
姜念一看喬萱同意了,立刻站了起來:“那干脆一起去啊,也免得趙叔待會再送我了!”說罷她趕忙拿起沙發上的書包跑到玄關處換鞋。
“誒你也不吃啦?吃完我開車送你去學校也行啊!”
“不了不了,反正是一個學校的,我在路邊買點早餐就行了!”
姜余年目瞪口呆的看著兩個飛速消失的女兒,內心欲哭無淚:兩個小沒良心的,帶上爸爸一起跑啊!
不等喬萱追到姜念,姜念已經在姜瑞坐進副駕駛后風風火火沖進趙叔車的后座,砰的一聲關了車門。
“那你們吃點熱乎的,別吃那些不營養的東西啊!”喬萱的聲音已經隨著越來越遠的距離逐漸聽不清了,姜念回憶了一下那還沒吃到嘴的不明物體,心疼唯一的小白鼠姜余年三秒鐘。
姜念看了眼坐在副駕駛的姜瑞,心想幸虧她同學的電話來的及時,不然姜念此時已經在飛升渡劫了。
姜念有點感激剛剛給姜瑞打電話的人,于是連著一并感激姜瑞,就順口關心道:“既然你忙著開會,那你想吃什么?我待會下車買了送你班里去?”
姜瑞偏頭靠在椅背上也不看她,冷淡的開口:“推銷。”
根本沒有什么同學叫她去開會,只是個推銷新型電飯煲的。
姜念這才恍然大悟:噢,原來剛剛姜瑞在餐桌上是睜眼說瞎話呢。看來自己還是段位太低了喲。
每次和姜念一起坐車的時候,姜瑞都要坐在副駕駛,留姜念獨自坐在后面,仿佛姜念是個毒物般恨不得離她十萬八千里。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姜念都懷疑她是不是把坐副駕駛養成了習慣。
不過姜念還是極其有自知之明的,從來不計較,她知道姜瑞是很不喜歡她的。
畢竟誰會真心喜歡突如其來的“姐姐”呢?
姜念暗自嘆了口氣,姜家領養她確實是有目的,但姜瑞一直裝作不知道。
車窗外有很多來來往往的學生,大都穿著南城五中的藍白校服。
眼看學校快到了,姜念坐在車上日常祈禱:希望今天不會有人來找她“幫忙”。
姜瑞長得漂亮成績又好,小時候因為某些原因在國外待過很長一段時間,英語沒掉過全校第一,彈鋼琴、舞蹈什么的也都很厲害。不管在哪里,她都是名副其實的校花。想追她的人數不勝數,有些不敢當面表白的人稍微一打聽就知道她有個啥也不會的姐姐姜念在八班。于是姜念總是被各種人拜托給姜瑞送情書和禮物,這點令姜念著實為難。你說收吧,要被姜瑞一輪白眼嫌棄她多管閑事;不收吧,又被求幫忙的人從教室纏到廁所,從廁所趕到教室。
得了吧,她姜念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