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晴空萬里,整個西北商業堂都浮動著一股躁動的氛圍。今日因為商學堂的大比即將正式開始,故此停課一日,用以進行大比的抽簽儀式。
用罷了朝食,人群就陸陸續續地趕往校場,麥高和吳欠收拾停當后,也結伴前往。一路上吳欠像老媽子似的叮嚀囑咐,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緊張幾分,搞得麥高頗有些哭笑不得。
轉過影壁,入眼的還是那個校場,但整體的布置和氛圍都與往日大相徑庭。場內一片沸騰,周圍的青石看臺上坐滿了人,正中建造成閣樓式的主看臺上也有零星的身著各色衣袍的夫子落座其中。主看臺前方,三張巨大的條案間隔著一字排開,擺放在主看臺的兩側的桌案上各放著一個大木箱,旁邊各站著一位青衣夫子,中間的那張桌案上則是擺放著筆墨紙硯一沓冊子。麥高和吳欠也不耽擱,迅速找到新學徒的位置坐下,靜候大比抽簽的開始。
巳時更響,坐在主看臺上的訓導起身,站到臺前,沉聲道,“時辰已到,肅靜,儀式開始。”話落,場內已是一片安靜。訓導四下一掃又道“所有參加大比的學徒,速到場中,按照班級列隊。”于是便從四周看臺上開始陸陸續續有人起身,向場中走去,麥高觀察了一下,也迅速步入場中,站到了最左側,孤零零地自成一隊。這過程中,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四周或明或暗的目光幾乎將他扎成刺猬,已到此時,他也不懼,平心靜氣地站在那里,任人打量。
見眾人均已站定,訓導請出一位身著淺紫色衣袍的長髯老者,他走到臺前輕咳了兩聲,便開始講話。當老者的聲音清晰地落到耳中時,麥高不免驚詫,訓導的聲音可傳遍校場,他以為是因為訓導身負內力,不足為奇;可到此時,他方反應過來,想來整個校場和主看臺的設計應是內有玄機,如此才能讓這位老者的聲音在空曠的校場上也清晰可聞。老者照本宣科地講著大比的歷史,此舉的意義和重要性,以及大比的一應規則,又展望了下商學堂的悠久歷史和發展前景,還鼓勵參加大比的學徒要努力云云,總之可謂是又臭又長。麥高聽得頗有些時空錯亂之感,仿佛回到了現代學校大型活動時,聽著主席臺上領導們長篇大論的情境。
終于在全場學徒都聽得昏昏欲睡之時,紫衣老者講到了抽簽的順序和規則,眾人精神一振屏息聆聽,三五句說得明白后,便宣布抽簽開始。
所有參加大比的學徒都站在場中等待抽簽,按照班級從高到低的順序,被叫到名字的學徒,先行走到左側的桌案前在木箱里抽取一個拴著一把小小銅匙的號碼牌,然后在中間的桌案領取一本寫滿大比規則的冊子,并于紙簽上寫好自己的號碼和選擇的行業,折疊好后將之投到右側桌案上的木箱里,抽簽便算是完成了。
麥高記得灰衣老者曾叮囑自己,抽取號碼牌后務必看管仔細,雖說最終還是有可能被別人通過其他渠道獲知,但是能夠多瞞一時,對他也是好的,免得早早就被眾人針對。
好在順序是從高年級開始,到了麥高已是最后一人,這樣反而不容易被人看到自己的號碼。而且麥高還謹慎地提前準備了個荷包,拿到號碼牌看清號碼后,便將木牌放入了荷包之中,繼而走到中間的桌案提筆寫下自己選擇的行業,赫然是“柜坊”。待麥高這邊將紙簽投入右邊的木箱,整個抽簽過程也就全部結束了,只等商學堂的夫子整理好后明天便會將行業情況公示出來。
這邊抽簽結束,那紫衣老者又說了些遵守規則,不可舞弊的套話,便宣布此次西北商學堂大比正式開始,整個抽簽儀式也隨之落下帷幕。
第二日商學堂一切恢復正常,早課的時候到達校場的眾人入眼就可看到,一排木制的告示牌豎立在校場一側。趁著早課還未開始,眾人圍上前去仔細觀看,正中最大的一塊的上面還是空白,下面一張案幾上放著一個帶鎖的大木箱,木箱頂端開了一條細長的口子,以便學徒向其中投遞文書。兩側稍小些的告示牌,每個上面都寫著一個行商行業的名稱,下面的案幾上則放著一個或者多個帶鎖的小木箱,頂端同樣開了個小口,且每個上面都有著不同的號碼。這些應該就是之前吳凡講到過的告示牌,訴訟箱和交易箱了。
圍觀的眾人細看各個告示牌上所寫的行業,一看之下均是面面相覷。今年的告示牌較往年多出不少,除了歷年常規的馬市,皮貨行,商隊,糧行,布莊,酒莊等行業,還多了好些從未出現的營生,比如馬場,域外商隊,牙行,鐵匠鋪子之類,甚至還有一些大家想都想不到的比如糧販,織布坊等這類的小商小販,最顯眼的還有一個往年從未出現過的行業,就是柜坊。聽著身邊諸人的議論紛紛,麥高低頭笑了,好戲開鑼,希望此次一切能按計劃進行。
看著與往年大比大相徑庭,種種亂七八糟的行業,麥高隱隱聽到一些家族子弟的議論,大意無非是此番大比被那些下等人搞得如此不倫不類,也就那些人才覺得這些小商小販之流也算行商之道等等,想來這次平民學徒的此種操作方式必是會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到了白日課上,邵齋長也不免言語嘲諷“蠅營狗茍之輩也配稱商道,爾等需謹記,為商一道切忌只盯眼前蠅頭小利,目光需放長遠,著眼大局,方成大器。”想來也是知道了此次大比的亂象。
而課后邵青也是難得湊上來語帶譏誚地問道“不知麥兄此次選的是何行業,看著似乎沒有酒肆,麥兄怎地不選個熟悉的營生,也免得在大比中手忙腳亂。”
麥高淡淡地道“商學堂規定大比期間均需遵守保密的一應規定,邵兄此般探聽,莫非是對賭約沒有信心,還是另有所圖謀。”
“荒謬,你這般見識短淺之輩,豈還需費心圖謀對付,你莫要高看了自己,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幾時。”邵青怒道。
“如此,邵兄且安心等待大比結果就好,也不必多費旁的心思。”便也不再與他費嘴皮功夫,轉身離開學堂。
麥高邊走邊默默地想,他倒是希望所有家族子弟能一直保持這般輕慢的態度,如此倒是與他有利,不過想來是奢望了,畢竟還是有心思玲瓏之人的。
果然,麥高與吳欠用夕食的時候,吳凡便找了過來。一坐下便笑著道“高高,你們此次可真是出人意料,著實是給那些自視甚高的家族子弟找了個大麻煩。”
“哦,可是發生了什么事嗎?”麥高雖然口中好奇,但心里卻嘆到,這么快就反應過來了,不知這些家族子弟要如何應對。
吳凡左右看看,略壓低聲音道“是高年級的家族弟子那邊鬧了起來。說是今日布告牌一出,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行業,初時還不見說什么,只是朝食還未結束,管科天字班的許師兄就找到了堂長,說是此次大比如此行事頗為不妥。”
“這許師兄倒是看得通透,明白解決此事宜早不宜遲。”麥高贊道。
“這是自然,許師兄是三年前大比的頭名,才學自是不一般。”
吳凡接著道“據說堂長也覺得難辦,便攜著許師兄同著其他幾位頗有盛名的師兄已經找到監理院了,此時想必還在監理院爭論此事,就是不知最終會如何解決。此次大比才剛開始便鬧到這般地步,真真是有熱鬧看了。”
麥高暗笑,可不正是熱鬧了,因著那些五花八門的行業,現如今,開馬市的要找馬場買馬,商隊也要找鐵鋪買武器,糧行要找糧食販子進貨,各家雇人買地也均要找牙行,可謂是一團混亂,想來那些家族子弟的計劃都被這奇招給攪亂了,換做是自己也是坐不住的。只是不知這監理院的師長會如何處理,要說是重新抽簽進而限制行業,就會完全打破西北商學堂大比的慣例,這未免顯得偏袒太過;但若是完全不做調整,那些家族子弟就會一直受制于人,想來他們背后的家族對商學堂也會頗有微詞。目前看起來真真是左右為難。
不過麥高卻是樂于見到此等局面,對他來說此番是越亂越好,越是如此其實反而越貼近真實的商業競爭,對他就越是有利,遂心下大定,且看明日師長們如何裁決再行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