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一串銀鈴般的輕笑聲傳來,一個明眸皓齒、雙眼發亮十五六歲的少女像一陣風一樣沖了出來,看那周身繚繞的氣流,顯然是有修為在身的。
李千鈞雙目一凜,真魔煉體功運轉,端坐原地不動,但卻如猛虎弓背一般,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但下一刻,他就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駭然看著眼前的少女,那熟悉的輪廓,頭上未變的雙丫髻,身上明顯小了不止一號的衣衫,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因為來的,是小月兒。
李千鈞呆呆的看著在他面前站定的小月兒,就在這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里,本來七八歲的小孩,就這么完全沒道理的野蠻生長,變成了一個十五六歲,比他如今小不了多少的少女。
長大了的月兒明顯是個美人胚子,她拍著小手道:“呀!叔叔,這是你要請月兒吃的肉嗎?月兒吃過了爺爺,可以吃別的肉了。”
李千鈞看著她唇角那刺目的血紅色,心中如被灌入了冰水一般,只覺得渾身僵冷,他聲音干澀如生銹的機器一般道:“你爺爺呢?”
月兒一只小手托著腮幫子,奇怪的看著李千鈞道:“爺爺?他很滿意月兒的表現,現在已經在月兒肚子里了呀!”
看著那一臉純真的模樣,李千鈞最后努力道:“可是……月兒,那是你爺爺呀!你怎么能……怎么能吃了他?”
月兒臉露不悅之色道:“叔叔你在說什么?正是月兒的爺爺,月兒才要吃了他呀,這樣他就永遠和月兒在一起了,等到月兒成了罪孽之女,爺爺才會高興呀,難道你不為月兒高興?那你不是好人。”
李千鈞看著面前一臉正義之色的少女,如同在看一個怪物,她那臉上閃閃發光的“正義”,讓他恨欲狂,世間怎會有如此扭曲的心靈?
烏鴉尚知反哺,人竟不如禽獸嗎?
就在李千鈞的怒火將要爆開之時,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來道:“李兄不必動怒,對于這些非人生靈,你若用人的道德去衡量它們,本就是一種自尋煩惱。”
李千鈞聞言,快速冷靜下來道:“請仙子賜教!”
女媧天夢此時周身的情緒之力,已經匯聚成海一般,但她反倒愈發從容道:“此間的表雖然變了,但里卻是一樣的,只不過是被罪孽秩序扭曲了而已,所以在我等眼中,它們都是同類,連夢兒初來乍到,都幾乎難以識破,不過剛剛我給李兄看的,便是此地的一部分真實。”
李千鈞冷然道:“此間之事,便是這所謂罪孽秩序的力量?這秩序與大道有何不同?”
女媧天夢投來贊賞的目光,輕聲解釋道:“秩序與大道,是互為表里的,結果上沒有什么不同,但本質上不一樣,譬如罪孽大道本沒有這化假成真之力,但罪孽秩序說它有,它便有了,此事李兄心知便可,不必深究。”
李千鈞仔細咀嚼女媧天夢的一番話,越想越是覺得蘊意無窮。
秩序?大道?
互為表里?
不過他隨即便將其放在一旁道:“也就是說,我們眼前看到的人,都不是人?”
他冷然的盯著面前一臉怒氣沖沖的少女,心下更冷了幾分,不是同族便好。
女媧天夢卻嘆息一聲道:“不能這么說,實際上,在此處,它們就是人族,但……只是在此處。”她最后強調到。
李千鈞卻懂了,也就是說,在這里,這些東西因為那罪孽秩序的緣故,確實就是人族,但是,僅僅是身體像人就是人族嗎?
李千鈞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不,它們不是,何以為人?”
女媧天夢沉默片刻道:“它們的本體是一種叫孽靈的生靈,如果這樣說,你能好過點的話。”
李千鈞卻斬釘截鐵地道:“何以為人?人者仁,人者德,人者有人心。”接著他一字一頓的盯著那眼神越發不善的少女怪物道:“人者…絕不會…吃…自…己…的…爺…爺。”
隨著這句話,整個大廳的喧鬧,突然全部消失了,靜的落針可聞,一道道詭異的目光,齊刷刷的盯著李千鈞,這句話,像是觸動了什么禁忌一樣。
李千鈞滿面冷肅之色,毫不客氣的回瞪過去,且出言呵斥道:“你等怪物,有什么資格披著這張人皮?”
這聲音如雷鳴,激蕩起滿屋的塵土。
有一個抑制不住的笑容,在女媧天夢的嬌顏上泛起,她在心中自語:“李兄,就沖你這份心胸氣魄,夢兒便是拼著推遲千年再凝聚金仙道果,也當保你周全。”
然后,就見天變了。
外面的太陽像是被什么一口吞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輪紅月掛在天上,血淋淋的光照耀著大地,整個道德之國先是一靜,接著瞬間有巨大的歡呼聲響起。
一個神識波動,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傳遍全城:“狂歡吧!獻祭吧!罪孽的孩子。”
李千鈞瞳孔一縮,這種語言,他聽過。
但是隨即他便來不及分心了,因為隨著紅月再次升起,整個道德之國,徹底撕下了偽裝,變成了罪孽之都。
全城古色古香的建筑如被扭曲了一般,變成各種奇形怪狀的巨獸,一個個猙獰丑惡,頭上多生有三五個不等的角,或身高數十丈,更甚者過百丈高下。
惟有他們置身的八角樓,雖然不再是樓宇的形狀,恢復了巨獸頭顱的本相,卻仍是大張著嘴,六只眼瞳緊閉的模樣,內部也沒有變化。
八角樓三樓,那少女月兒仰天尖嘯一聲,刺的人耳膜生疼,她聲音粗暴的吼道:“殺,將這兩個異教徒殺死,獻祭給紅月。”
整個三樓的食客紛紛目露紅光的盯著李千鈞和女媧天夢,嘴里喘著粗氣,嘴巴大張,有的幾乎裂開到腦后的位置,它們嘴里口水拉的老長,五官扭曲,雙手長出半尺長的指甲,閃著鋒利的寒芒,如金鐵鑄成一般。
隨著那少女月兒一聲令下,尖嘯震耳中,一個個怪物飛撲而來,它們也不講章法,沒有配合,就是一群群瘋狂的撲上,如同失去理智的野獸,好像要將李千鈞和女媧天夢埋了一般。
女媧天夢美眸中慧光消失,雙目泛起冷漠的寒光,欺霜賽雪的玉手輕抬,就要向前拍出。
但是,早已按捺不住的李千鈞卻先一步出手了。
他端坐不動,渾身骨骼鳴動,氣血奔流,竟帶起潮涌之聲,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后,張口一聲爆喝:“滾……”
如夏日里的悶雷在耳邊炸響,震的人頭暈目眩。
一眾亡命撲來的怪物,盡數只覺得如被迎面劈了一雷,渾身骨骼欲裂,內腑破碎,大腦成了漿糊,有一種厚重如大地傾軋的力量碾來,好似雞蛋砸在了石頭上,紛紛變成一團爛泥一樣,被一記“一炁混元”轟的倒飛回去,即便是死透了,那扭曲的尸身都還在不住的抽搐。
李千鈞一吼破敵后,頭也不回道:“夢兒且莫出手,這些啰啰,我來就是,你留心些外面的怪物。”
女媧天夢第一次被外人安排的明明白白,頓時不由一呆,又被一個同齡男子叫了閨名,恰逢她此時的那門秘法到了緊要關頭,心靈中如怒海操舟,雖然靈寶護持不懼傾覆,卻也心性大異于往常,可以說這時候,是她心靈處于最奇特境地的時節。
但凡換一個地點、換一個時間,女媧天夢絕不可能在一個陌生同齡男子面前自稱夢兒,更不可能允許有女媧神族之外的同齡男子叫她的閨名。
但是……
這一切就是趕巧了,歷代唯有女媧神族才能進入的圣戰之地,破天荒的迎來了一個意外的來客,偏偏還撞上了女媧神族小公主成年試煉的時候,只能說是……命運呵!
女媧天夢品味著芳心中前所未有的奇異滋味,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而李千鈞大著膽子、厚著臉子的叫了一聲夢兒,見小仙子沒有呵斥,也是一陣得意,他早就看出這女媧神族的小仙子,絕不是什么大前輩,恐怕比他大不了幾歲,好幾次都露出少女心性,老李畢竟心理成熟,怎么可能不知道,故作不知罷了。
一式“一炁混元”擊斃了數十個孽靈,李千鈞對于自己如今的修為,心里也就大致有譜了,強,真的強,換成沒突破前,剛剛的情況恐怕要手忙腳亂應付半天了。
看著剩下的月兒,和幾個虎視眈眈低吼不已的孽靈,李千鈞挺直腰背站起身來,高大的背影將身后的女媧天夢徹底籠罩住,一根十丈高的氣血之柱緩緩凝實,頂端都沒入四層以上。
十丈氣血之柱,萬鼎之重,三百萬斤巨力,李千鈞只覺得自己可以翻江倒海一般,當然這只是一種錯覺。
那背后的十丈氣血之柱在心念控制下,緩緩縮小、變細,直到化成了一桿九尺長槍為止,被李千鈞探手取來握在手中。
而在對面,那孽靈月兒也不是什么都沒做,在這短暫的瞬間,被擊斃的數十個孽靈的血肉,如同被融化的蠟一般,紛紛流向了她,導致她的氣勢水漲船高,一浪高過一浪,從最初的只是堪比二境初期,到現在,已經跨過了三境的門檻,并且還在向上攀升。
李千鈞瞳孔一縮,再不猶豫,手中氣血之槍一抖,道道銀紅色的槍芒炸開,翻翻滾滾的鋪滿了整個樓層,將面前的一切都籠罩在了槍下。
對面那孽靈月兒,臉上一雙本來就大的眼睛越來越大,已經占據了半張臉,瞳孔血紅,很是驚悚。
她身上突然如同蜘蛛吐絲一樣,飛出了數道血肉絲線,不是攻擊李千鈞,而是直接掛在了身后的未死的孽靈身上,那些孽靈嘶嚎聲中,身上的血肉像被吮吸的番茄一樣,飛速的干癟下來,極為瘆人。
同一時間,孽靈月兒雙爪交錯,向前一撕,刺耳的裂帛聲中,空氣都被抓出道道白痕。
一聲槍爪交擊的悶響傳來,整個八角樓都在晃動。
巨力碰撞,地板碎裂,窗欞炸開,除了女媧天夢護持下的桌椅,整個三樓像被風暴肆虐過,一片狼藉。
李千鈞心中暗暗吃驚,自己的萬鼎巨力,居然被擋住了,而且那孽靈月兒竟然半步不退,由不得他不心驚。
就在此刻,整個三樓,所有孽靈盡數被那月兒吞噬一空,它的氣息不斷高漲,眨眼間如同突破了一重境界,一個若隱若現的巨大影像出現在它身后,那是……元神。
同一時間,頭成八角樓的巨獸,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本來安坐不動的女媧天夢,雙眸中仙光瀲滟,素手一拂,已帶著李千鈞消失不見。